片刻後，鍾雲澤抱起小鬼，放在媆娘腳邊，轉身對成渝道：“讓成仙師見笑了。”
成渝默然，怔愣一會兒才開口道：“沒有。”或許是這樣溫馨的場麵實在感人，她記憶中模糊的印象也稍稍清晰了些。她記憶中，父親也喜歡為母親梳頭，尤其喜歡放她和兄長在旁邊，對鏡比對哪個簪子更襯母親的顏色。
掩下自己的回憶，成渝也發現了一個問題，那些物品，並非實物，也不可能是陪葬品，畢竟一個是被杖殺的侍衛，一個是橫死的宮女。更何況，鬼是不能自己給自己燒東西的。
“這些東西……有人燒給你們的嗎？”成渝詢問道。
鍾雲澤撓頭，不解道：“是的，有什麼問題嗎成仙師？”
成渝解釋道：“尋常鬼魂收到的祭品是在地府的供養閣的。可若是你們未入輪回，活人燒的，祭祀對象與供養閣俱是無法收到的。”除非——她眼波流轉，思索著什麼。
怕成渝以為他在撒謊，鍾雲澤語氣有些著急道：“我們所得的，的的確確是有人燒給我們的……前幾年總是憑空出現在身邊，莫不是有人燒錯了？”
不會。
為死者祭祀是一件十分莊嚴的事情，基本不會有人弄錯自己家人的牌子，否則怨氣深重，後人也會跟著倒黴。
成渝驀然轉身，又繞回了屏風前。鍾雲澤也跟了出來。
他問道：“成仙師是覺得有什麼不妥嗎？”
成渝腦海中描繪著屏風邊角的紋路，細細來回觀察兩邊，半晌，她道：“之前的那些年裏，有人來過這裏嗎？”
鍾雲澤想了想，回答道：“前些年是有人來過，不過大多都在閣外被我嚇回去了。進入過的，早年聖上帶人來過，拿走了些靜貴妃的遺物，應當是作陪葬品的。其餘好像，沒什麼人了。”
成渝道：“那有沒有人動過這扇屏風？”
鍾雲澤道：“這個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就在這旁邊，沒有人管這屏風的，又大又重，他們自是放棄了。”
成渝搖頭，繼續道：“你再想想，還有別人來過嗎？”
鍾雲澤也搖頭。
這兩個邊角，細細看過去，有一段紋路比周圍一圈都要深，恰好驗證了成渝的猜測，有人在這裏描摹了符篆，用的是與楠木顏色相差細微的千芷油，專門用來給在人界停留的怨鬼燒紙錢物品。
就在成渝打算放棄這個問題的時候，屏風後方傳出一道突兀的聲音，在幽寂的金禧閣顯得格外空靈：“姐姐……”
原是媆娘緩緩從屏風後飄出，腿上還掛著熟睡的小鬼，她神色空洞，喃喃自語道：“……姐姐……”
鍾雲澤攔住她的肩膀，道：“媆娘，你怎麼出來了？你忘啦，你說過的，你的那位姐姐不會再來啦。”
成渝道：“姐姐？媆娘生前有親人嗎？”
鍾雲澤道：“媆娘她……是孤女，生前自幼便被賣入陶府，侍奉在靜貴妃身側，她所說的姐姐，我其實也並不知道。”
成渝雙眸微沉，世間女子大多不易，有的一出生便如浮萍飄零，命途輾轉多桀，再查下去，要找尋媆娘口中的姐姐無異於大海撈針。她的手指細細摩挲著那份紋路，技藝精湛純熟，繪咒者絕不是泛泛之輩，但也隻是尋常的輪轉符，並未動什麼手腳。
她轉身抱拳道：“雖說三位在金禧閣暫時安全，卻難保不會有術士能探查到此地。若不盡快入地府，恐怕就隻剩怨鬼的這些時日了。”
鍾雲澤神色一僵，也回禮道：“我知曉了，多謝成仙師。”
成渝以靈力為引，指尖淩空畫符，隨即打在那扇屏風上，她沉聲道：“如若想好了，可以怨氣敲打屏風三次，我會來的。”
鍾雲澤此時若是個人，定已熱淚盈眶，隻是他如今做鬼，隻得作揖謝道：“我送您離去。”
成渝轉身揮手道：“不用送了，我知曉來時的路。”她走後，鍾雲澤直起身子，眼下多了兩道血淚，媆娘一步一步靠近他，袖子輕輕地拂上他的麵頰。
先前成渝是將鍾雲澤從牆邊提溜進去的，如今又翻牆出去，撣了撣袖子上沾上的塵土，才走了兩步，本要轉角按來時的路回去，忽而聽到一陣輕微的吱呀踩踏樹枝與雜草的腳步聲。
李婕妤？病弱美人孤身一人，竟沒有侍女跟隨？
她側身卻不敢貼著牆，扶了扶沉重的頭發，在牆邊隨手抹了一把灰，在臉上蹭了些。隨後跌跌撞撞地哭喊道：“天可憐見的……可算是遇到熟人了！！！婕妤娘娘救我啊——”
李婕妤被嚇得後退兩步，又開始止不住咳嗽，覺著來人的聲音略微耳熟，勉強定了定心神，看向來人。
李婕妤眼眶微紅，聲色顫抖道：“……世子妃？你怎會在此處？還如此…”狼狽？
成渝淚眼盈盈，抓著她的胳膊哭訴道：“婕妤娘娘，您有所不知，我是頭一回進宮，兩眼一抹黑呀——隻是慢了片刻，拐了個彎，那位鳶兒姑娘就不見了身影……”她這邊抽抽嗒嗒委屈不止，李婕妤心中有些尷尬，卻仍舊軟了神色。
李婕妤安撫道：“有話慢慢說，你先別急……”她掙開一隻胳膊，從懷裏掏出一方嶄新的帕子，為她拭去麵上的淚水和塵土。從對方三兩句中得知是跟丟了宮女迷了路，不禁有幾分無奈。
成渝哭哭啼啼了好一會兒，也在感歎自己真是厲害，又有些愧疚，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對方麵上都是要表現出來擔心的。讓這麼一個病美人替自己擔憂，一瞬間的負罪感劃過心頭。可做人留個心眼，如此這般先打消對方的疑慮，彰示自己全然被驚恐亂了心神。
“婕妤娘娘，我們快些離開這裏吧。”她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眸子裏充斥著恐懼與害怕,手也不自覺顫抖起來，抓住她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道，“這裏有鬼呀!我在外頭，就聽見裏麵有人在啼哭，像是個女人的聲音，可這裏看著並不像能住人的樣子……咱們快走吧…”
李婕妤壓下心中的疑慮，柔聲道：“莫要害怕，隨我來，我帶你出去。巳時過半，陛下與世子說說話，也該到時辰了。你便隨我回去，尋了皇後娘娘一同麵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