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李金生隨難童學校重返河南後得了什麼不治之症?他采取什麼“絕招”與死神抗爭?潘美玉如何與李金生共渡難關?
瑟瑟秋風在淒厲的鳴叫中卷起一陣陣黃沙,鄭州郊外樹搖天昏,風沙彌漫,四處茫茫一片。鄭州,是一座名副其實的沙城,雖然城北的邙山擋住了湍急的黃河,但汛期洪水泛濫之時,在城的四周留下厚厚的黃沙,堆起一座座沙丘。每當秋風吹過,會揚起漫天的黃色沙霧,碧沙崗一帶尤為濃烈。
李金生此刻正躺在碧沙崗公園內的一個涼亭裏休息,他揉了揉眼中被秋風吹入的沙粒,好半天也沒把沙粒揉出來,無奈中他抬起頭,用酸澀的眼睛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心中一片茫然。
碧沙崗現在是聖德中學的校址,也是難童職業學校過去的“高中部”。李金生是1946年2月從陝西鳳翔回到鄭州的,在吳校長的帶領下,師生們從寶雞鳳翔乘座火車集體返回河南,重新在鄭州原校址開了課。由於抗戰勝利後國際救援組織停止了對難童學校的經費供應,學校隻好向河南省政府備案後,於1946年3月將難童學校改名為鄭州私立聖德中學,對社會招生。
難童學校改為私立的聖德中學後,由於沒了經費來源,無力負擔同學們的生活費用,學生全部改為自費生。這一下可苦了李金生這些無生活來源的同學,因為李金生的父母此時還未從黃龍山返回,張江村的鄉親也多逃荒未歸,李金生無奈中隻好一邊上課一邊打工,靠勤工儉學掙學費生活費。吳校長很體諒李金生,多次拿出自己的工資周濟他,但李金生知道吳校長也很難,不僅要養家糊口,家中也有三個孩子在聖德中學讀書,也要交學費,一點不寬裕。李金生屢次拒絕了吳校長的好意,堅持自已打工掙錢,自食其力。
開始打工比較容易。因為正趕上花園口封堵施工,黃河複堵局需要大批勞力,李金生常在節假日天不亮就起床,趕到10多裏外的工地上幹活。為多掙些學費,他每次都搶重活苦活幹,常常肩扛100多斤重的沙包在河堤上爬上爬下,有時還搬起沉重的大石頭從岸邊扛到河灘裏,並時常和眾多河工一起,下到齊腰深的水中打木樁,拋石塊,放沙袋,堵截決口。雖然幹活很苦很累,但李金生咬緊牙關堅持著,一滴汗水摔八辨地掙到了一些微薄的收入,總算交納了學費,維持了自己的溫飽。好心的吳校長看到李金生壓力太大,常幹體力活兒過於勞累,就設法幫他在鄭州城內找了個較輕的工作,每天在河南基督教會慈善機構當雜工,幫助分揀、統計和管理國際救援組織援助的物品,有時還做一些簡單的英文翻譯,這才使李金生免去了打工的沉重負擔,減輕了壓力,有較多時間投入到學習中,他的學習成績在這期間也沒受到更多的影響。
李金生快滿20歲了,在聖德中學已上到了高中一年級。李金生暗下決心,無論再難再苦再累,也要堅持完成學業,學到知識和本領。他堅信,未來立身立業和立家的基石,都要靠文化知識,都要靠真才實學,知識的力量能戰勝一切。身邊的吳校長就是個明證,也是他終身學習的榜樣。
天有不測之風,人有旦夕禍福。讓李金生沒想到的是,這段時間他又遇到了人生中的一個新劫難。這次劫難,同前幾次遇到的生死劫難一樣,險些奪走他的性命。
難童學校改為聖德中學對外招生後,由於生源擴大,校舍緊張,學校不再給在校同學免費提供住處。李金生隻好和幾個同學擠住學校附近的一個孤兒院裏。一天半夜,他莫名其妙地發起了高燒,渾身躁熱,不停地咳嗽。早上起床後,他感到額頭很燙,頭暈目眩,四肢無力。他知道自己病了,病得很重。但由於學習非常緊張,打工又要跑很遠的路,如果身體出了毛病,不僅會影響學習,而且會失去工作。李金生想去看病,但沒有錢,自尊心很強的他也不願向同學開口借。此時馬萬年已考入北平的一所大學離開了鄭州,小迷糊也隨他一起到北平投親去了。李金生體會到,生活中很多東西轉瞬即逝,就像在火車站的告別,剛才還在相互擁抱,一轉眼又各自天涯。李金生思來想去,決定到他當年負傷時住過的那所野戰醫院去碰碰運氣。李金生認識那裏的幾個醫生護士,當年彼此間結下了深厚的友情。李金生想好後,一個人向醫院走去。
到了醫院,李金生找到給他治過病的吳醫生。這所當年的野戰醫院現在已改成基督教會醫院,具有一定慈善性質。當吳醫生聽說李金生的病情後,對這個當年的“抗戰老兵”十分同情,報告院領導後給予了李金生多方麵的照顧,免費給他做了檢查。當透視結果出來後,李金生嚇了一跳,他竟然又一次得了絕症——肺結核。當前這種病是鄭州城內聞之色變的不治之症。李金生蒙住了,對他來說這不啻是個晴天霹靂!
吳醫生一邊看李金生的胸透片子,一邊嚴肅地對他說:
“你得的是肺結核,很嚴重,必須馬上隔離,休學治病。目前重要的是加強營養,補充蛋白質,尤其要多喝牛奶,多吃乳製品,還要多曬太陽,適量運動。”
李金生呆呆地聽著吳醫生的話,腦子一片空白。自己的命怎麼會這樣苦啊!在陝西得了回歸熱差點斷送性命,好不容易病愈回到家鄉,現在又患上了新的絕症。他知道,這種正在流行的肺結核病極難治愈,極易傳染,已經為此死了不少人,大家對它忌諱莫深。這讓李金生感到了沉重的壓力。他發愁的是,眼下學習正緊張,課程一環扣一環,缺課幾天就可能跟不上進度,直接影響學習。另外,他得病後無法再去打工,而不打工又怎能維持自己的生活?連生活都維持不,又談何有錢治病?最讓李金生苦惱的是,父母還在陝西黃龍山,原來說秋收後回家鄉,但現在沒有一點消息。這樣一來,自己連個養病的地方都沒有,又怎麼隔離,怎麼休學,又去哪裏“加強營養”呢?李金生陷入了苦惱之中。
走出醫院,李金生步履沉重。他晃晃忽忽地向位於鄭州郊外的聖德中學走去。他在途中看到,郊區已被一片薄霧所籠罩,不遠處的野地上有一座座新墳,墳地裏還散布著一群野狗,野狗吐著血紅的舌頭在撕吞死屍。李金生能猜到,這些死屍可能就是剛入土不久的肺結核病人。李金生見此更感淒愴和悲涼。回到住處後,李金生一個人躺在被窩裏哭泣,一直哭到淚水浸濕枕頭。
李金生悄悄向人打聽後得知,肺結核病有三個周期,第一個周期是病情發作,第二個周期是病情加重,第三周期是不治而亡。目前還沒有一個人逃過這三個周期。李金生想,我得了這樣的絕症,又不敢告訴周圍的人,父母遠在陝西黃龍山,看病沒有錢,養病沒有家,無依無靠,孤苦伶仃,看來隻有死路一條了。李金生越想越難過,越想越悲哀,如果父母在身邊,自己死後至少有人來收屍,現在自己孤獨地死去,要是屍體再被野狗扒吃了,父母想找都找不到自己,這是多少可憐蒼涼啊!
李金生每天吃不下飯,睡不好覺,上課時昏昏沉沉,下課時迷迷糊糊,極度悲哀。他想,自己要在三個周期內死去,生命隻有三年時間了,在這三年中,自己的身體分為三個階段埋入黃土,第一年黃土埋到腿部,第二年埋到胸口,第三年就沒過了頭頂。李金生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正當他走投無路的時候,有人給他捎信兒說,他的父母已從黃龍山回到張江村了,讓他盡快回家去。
李金生是抱著與家人訣別的心情回到張江村的。當父母聽說他得了絕症肺結核後,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父母親實在想不通,兒子的命為什麼這樣苦,這樣慘?為什麼一次次災禍總是落到自己家中。李恒德當即表示,就是傾家蕩產,也要把李金生的病治好。他當即拿出家中的所有積蓄,準備帶李金生到上海、北平大醫院治病,並催促李金生趕快上路。李金生當即予以拒絕。他對父母詳細介紹了肺結核的病理,告訴他們,現在全國都沒有治愈這種病的辦法,即使在大城市醫院,治療也是徒勞無效,白費錢財,他目前隻能聽天由命,任憑老天爺發落。父母聽後以淚洗麵,悲傷痛泣。李徐氏在家中擺起供桌香案,每天乞求佛祖保佑,祈禱蒼天發慈悲,讓可憐兒子能起死回生,恢複健康,讓李家香火繼續傳承下去。
見過父母和家人後,李金生堅決返回了學校。他想,即使自己麵對死亡,也要把學業堅持下去,能堅持一天是一天,能活多久就堅持多久。李金生回學校後,由於家裏給他帶了些生活費,就不再外出打工了,全身心投入到了學習中。他每天忍痛咬牙堅持上課,同時在老師同學麵前裝出一副沒病的樣子,學習也跟上了進度,保持在90分以上。在這期間,聖德中學又有六七名同學患上了肺結核病,全都停學就醫,有的還專程到上海、北平等大醫院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