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榮腹地,暴雨初停,這個漫漫長夜裏,隻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和無盡的寂寞。
數十年來,這兩座劃給辰榮軍的埋骨山鮮有人跡,滿山的孤墳、雜草叢生的亂石、偶爾也會有幾顆奇形怪狀的鬆木。奇怪的是每年冬至就會有一場延綿數十日的暴雨,震耳欲聾的雷聲響徹山穀。
每當這個時候,山腳下的溶洞裏的燭火就會重新點燃。
山洞裏裏,燭光搖曳。一隻小白雕站在窗棱上,歪著腦袋,盯著窗裏一身粗布男衫的女子。
小夭倚坐窗邊,望向遠處。眼裏似有幽暗山林,似有陰沉矮雲,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這雨一刻都不停歇,在此連綿了三月有餘,也在小夭的心裏連綿了二百七十年有餘。
小夭看了眼矮幾上熒熒發光的玉盒,輕輕撫摸裏麵的冰晶球,聲音篤定而又猶疑:“毛球,這次的雨,下了九十八個日夜,還有一日,還有一日……”
毛球撲棱了下翅膀,聽懂了她的話,喉嚨裏咕嚕咕嚕的,用腦袋蹭了蹭她的手。
一百多年來,東荒下了九次這樣連綿的雨。每一次,小夭都會帶著毛球,來到這個山穀,一日一日地等待。
又默然望了會兒窗外,小夭起身,拿了雨笠,示意毛球不用跟著,自己出門去了。山路泥濘,她未使神力,一腳深一腳淺地走著,鞋襪一會兒就染上了汙泥,但她並不在意。
山穀低窪處原是一汪淺泉,連日的瀑雨,讓原本的淺泉變成了深不見底的湖泊。此刻湖麵正中籠罩著一個猩紅的血陣,呼吸般閃爍著。
小夭一步步走上湖麵、踏入法陣,帶起的漣漪一圈圈泛去,直到觸及法陣中央的一具傀儡軀體時,才散亂了方向。
那是一個白發如雪、麵容如月,卻毫無生息的男子。
小夭跪坐下去,將冰晶球放到男子的手中,小心地幫他理了理鬢邊的碎發,又流連著撫上男子的麵頰,目光一片溫柔。
片刻後,她收回手,以靈力取了本命精血,喂於男子嘴邊。而後盤腿坐好,手中凝聚靈氣,猛地以十成靈力自擊胸口,在神識被逼出體內的一瞬,嘴裏輕念法咒。
漂浮在空中的神識瞬如秋木遇山火、幹柴遇烈焰,迅猛燃起。
湖中血紅的法陣像是感應到了獵物,霎時間妖氣暴漲,一時間,山穀紅光四溢、似要破天而出。
神識燃燒、流淌,流淌、燃燒。
小夭輕撫男子的麵龐,輕訴:“ 這一次,聽見我的歌聲,你會出現嗎?”
湖麵無風,血腥濃重。
小夭顫抖著輕聲歌唱起來:
君若水上風 妾似風中蓮
相見相思 相見相思
君若天上雲 妾似雲中月
相戀相惜 相戀相惜
君若山中樹 妾似樹上藤
相伴相依 相伴相依
君若天上鳥 妾似水中魚
相忘相憶 相忘相憶
……
歌聲漸弱,雨聲漸停,小夭的神識幾近消散,湖麵的法陣也消失不見。
三月來的第一束陽光,順著山穀溝壑、遮天密林一路灑下,照見了小夭臉上的清淚,和嘴角的鮮紅。
身前的男子雙目緊閉、毫無生息。
那個冷若冰霜的相柳,那個超脫世外的相柳,那個肆意灑脫的相柳,那個口是心非的相柳啊……
他,終究是回不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