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說著,她似乎自己也覺著有點乏味了,一把扯下蒙著臉的黑巾,深深的吸了一口夜空的涼氣,扭過頭看著洪東南,突然嫣然一笑,那張原本堅毅冷酷的臉上多了一絲當年女學生時的調皮:
“洪院長,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終於找到您告上一狀了,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真的,感覺憋悶了好久,心情一下子通暢了許多。”
她笑起來的時候,感覺很美。
而洪東南卻隻想大哭一場。
在不遠處,濟格抱著胳膊站在一邊,沉默的看著他們。
寒風不時的吹過這片剛浸滿鮮血的大地,一堆堆燃燒著屍體的火堆的火苗被吹得東倒西歪。
“被自己的學生不冷不熱的數落一頓的感覺不好受吧?”許久之後,在皮狐嶺的山頂上,劉不升和洪東南坐在一張桌旁,劉不升又整出了酒瓶和酒杯,給洪東南倒上一杯後,自顧自的喝了起來。
洪東南滿臉自嘲道:“我倒是更希望她狠狠的大罵我一頓,那樣或許我心裏更好受一點。”
“好好的,人家幹嘛罵你?你比起其他的人來說,已經算是好人了。”劉不升尖銳的說,“她這種情況,在中原又不是個例,而是一個大家看透不說破的潛規則。每年畢業季,總有些出身貧寒的學生,要老老實實的把自己的研究成果貢獻給那些皇家子弟,以求日後的照顧。恐怕在他們看來,欣葵是屬於那種不識抬舉的硬骨頭,破壞了這種潛規則,自然就恨不得活活逼死她。我的洪大法師,別說這些事情你完全不知——這種事兒,你是知道的,當然你也無可奈何。”
洪東南隻能尷尬的不說話了。
山下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抓獲的俘虜願意投降的都被集中關了起來,他們需要幹一陣苦工接受考察後才能釋放,或被補充到軍隊中,或被發配到各個建設工地上去。不願意投降,或被揭發是作惡多端者,一律立刻處死。
劉不升啜了一口酒,像模像樣的在嘴裏品著,自嘲道:“嗯,血冬烏,這種酒比紅珠兒酸,但又比白桂枝多了點甜味。其實我早就嚐不到酒的味道了,每喝一口,這味道隻能靠回憶中來想象了。”他看著眼前一片荒原,冷冷道,“百密一疏,我沒想到,你居然會用我多年前教你的那個法術,幫著你的小同伴們從戰場上逃跑,你還真行啊。”
洪東南苦笑一下,道:
“當傳送卷軸全部失效後,我就猜到是你老人家的手筆。沒辦法,身為團長,要是隊伍沒了,我還不如死了呢。我可不像盟軍那些掉頭先跑的將軍們,這點廉恥心我還是有的。”
劉不升“哼”了一聲,那意思似乎是說“你的同類可不這麼想”。他又倒了一杯酒,慢慢的晃著酒杯,突然問道:
“有件事兒,我,還有皇帝,至今都沒想明白。這次會戰,從一開始就感覺你們對奪下無淵城似乎是信心百倍,你們哪兒來的自信?”
洪東南說了關於城牆的內情,劉不升愣了一陣,突然大笑了起來,聲音像夜梟一樣,在山嶺上久久的回蕩著。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他大笑道,把酒一飲而盡,“你們輸的一點也不冤,活該!”
洪東南點頭道:
“這一仗,確實輸得心服口服,明說吧,你們打算怎麼處置我?”
劉不升又倒上一杯酒,冷冷道:
“濟格本來就該當場殺了你的。這一仗,要不是你領著那群娃娃們搗亂,聯盟的軍團早就該崩潰了。你被打翻後,是那個叫欣葵的孩子,硬生生的把黑火熄滅了,救了你的命。”
洪東南突然覺著一陣難過,半晌說不出話來。
劉不升盯著手裏的酒杯,像是觀察著酒的成色,接著道:
“關於如何處置你,我已經請示過皇帝了,皇帝說,為了感謝你當年曾對他有過不殺之恩,他曾對你有過承諾,這次,也還你一次網開一麵的機會。從此以後,你們兩個,互不相欠。”
洪東南抬了抬眉毛,問:
“網開一麵的機會?司馬柏是要放我走嘍?”
“是皇帝。”劉不升糾正道,“皇帝說要給你一次網開一麵的機會,我必須得遵守。現在,機會給你了,你可以走了。”
洪東南覺著難以置信,又問道:
“你沒開玩笑?我,真的這就可以走了。”
“沒錯,你,現在就可以走了。”劉不升認真的說,“雖然將士們都恨你入骨,巴不得把你的腦袋掛在城牆上曬一個月,但皇帝一言九鼎,而我的一生又從來不違反承諾,所以,我給你網開一麵的機會,你可以走了。”
洪東南低聲道“多謝”,又問:
“司馬柏在何處?要不要我跟他見一麵再走?”
“應該稱呼為皇帝。”劉不升再一次糾正道,“他現在和慕容望海在一起,都在莽城呢。那裏的物資堆積如山,夠我們應付好長一段時間了,說起來,還真該感謝蘭晃。慕容望海剛爬上城樓,他就嚇得屁滾尿流,領著親信們棄城逃了。”
洪東南心裏又把蘭晃八輩祖宗罵了個狗血淋頭,起身道:
“既然這樣,我也就不矯情了。替我感謝司馬,啊不,感謝皇帝,還有,”他有點猶豫,但又接著道:“如果再見著欣葵,請您再次轉告我對她的感謝,如果以後有機會,我會努力報答她的。”
劉不升似乎微微頷首,洪東南再次彎腰致敬,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