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爬起來,敞開桌子下麵的抽屜,從裏邊拿岀一個相冊,翻到一幅照片,照片上他和方祿升站著,那女人抱著溫樂坐在門口那塊光滑的石頭上,這是和她一起來的司機給拍的。
她一年後托別人捎到方祿升那兒的,隨到的還有一大箱食物兩大包衣服。從此再無音信。
十年前她說自己二十一歲,已經大學畢業,那時她是多麼年輕啊,今天看見她臉上已帶了歲月的痕跡。他永遠記的她的名字叫愛真。
溫程幹脆披了件衣服起來,在屋裏踱步,晚上沒做飯,現在有點餓了,他走回正屋,溫樂在哪兒旽得瞌頭。
溫程衝了兩杯奶粉自己拿一杯,遞給溫樂一杯,溫樂咕咚咕咚幾口喝完了,立時來了精神她說:“爸爸,這次她肯定帶我走,我們一起走好嗎?”
“走,到哪兒?”溫程心裏牽動一下。
“我也不知道。”溫樂已經滿臉睡意。
“你想上哪裏?”溫程小心地問。
“哪裏都想去。”溫樂嘟囔一句,又說,“不過,我是不會離開爸爸的。”溫程心裏暖了一下。
他手握著杯子卻沒有喝,他在屋裏來回走著,正屋的家具還算齊全,除了雙人沙發,一個小茶幾,還有一個圓形的吃飯桌四把椅子,是方祿升送來的,都是實木的。
四周的牆壁也刷了白色塗料。屋正麵是一幅山水畫,也是一個溫程救過的過路的人送的。
他踱到溫樂的屋裏,裏邊很溫馨,是一個小女孩的臥室,東西大多是安祿升的女朋友劉蘇送的。
安祿升的家距這裏十五公裏。在這個荒無人煙的戈壁灘上,方圓十多裏就他們這獨一家,這個家無疑是溫暖的,這裏也曾接待過很多來看病的遊牧民和遠行歇腳的人。
沙發旁邊一張小桌子擺著溫程看病用的器械藥包裝在一個老式的行醫箱裏。隨時背上就可以走。
溫程喝完了奶粉走到院子裏,羊圈裏靜悄悄的,有小羊羔發岀低低地咩咩地叫聲。
黃狗虎子在羊圈外的小窩裏抬了抬頭又爬下了。
溫程抬頭看天,墨藍的蒼穹在頭頂上形成一個巨大的星網,近的仿佛一伸手就能觸摸到。
他記得自己第一次在這裏過夜時,看見那深遠遼闊的蒼穹和滿天繁星被深深地震撼,從此再沒有離開過。
在這裏心太安靜了,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幹活,沒有那無盡欲望和人事的複雜。
溫程常常想,若不是那次醫療事故,促使他辭職岀走。自己豈不是一輩子錯過這裏,也錯過溫樂。
溫樂小時候,他天天把她放在一個他自製的搖籃裏提著她種地放羊,做為醫生的他,對照顧孩子好像無師自通。
孩子從小很壯實,方祿升說她就是上天派來的天使,她特別愛笑,偶爾有人來看病,逗逗她她總是咯咯地笑,有過路的人說這裏簡直就是一塊極樂淨土,說這孩子不是凡人,凡人還能在這麼荒涼的地方活的這麼可愛?
溫程總一笑而過,正是這片廣闊無汙染的原野養育了她,她從來不知道啥是憂愁,整天快樂地唱著歌。
溫樂大一點時溫程就教她一本本地讀書,在這人跡罕至的荒野裏跨越時空和那麼多古人交流,他的心越來越純靜,他覺得自己找到了一片極樂淨土。
隻是近幾年,溫樂越來越大了,他開始為她的學業著急,雖然溫樂現在去參加中考也會考個好成績,但是做為一個女孩子她總歸要回到那個繁鬧的世界裏去。
安祿升十年前就已經托人給溫樂在自己的家鄉落了戶,可是溫程覺得溫樂是一株無汙染的花朵,她要離開這裏是早晚的事情,是誰接手照顧她是最重的。
安祿升曾多次說過把溫樂接回她老家,就當是自己的女兒一樣對待,溫程總是一拖再拖。他不是不相信安祿升,他在等,他很矛盾,盼著她能來,又怕她來。
就在上個月安祿升過來說家裏都給安排好了,隨時回去插班上初三。溫程說還有一年上高中,不著急,其實心裏開始變的不著急。
今天他等的這個人終於來了。
今夜溫程將無法入眠,她為啥這個時間來呢?
溫樂陪著他看了十五年的星星,他們兩個人硬是看成了天文愛好者,溫樂房裏有一台哈勃望遠鏡,也是安祿升給他女朋友買順便給溫樂也買了一台。
溫樂每天晚上觀天際星辰,比溫程還入迷,她屋裏滿屋子的書除了課本外,還有小說和天文有關的書,除了溫程買給她的,大多是劉蘇送她的。
就在昨天晚上,爺倆架著望遠鏡邊看星星邊談天文知識,不知不覺到深夜。
溫樂說她長大了要去當天文學家,能預測地震和海嘯,她要拯救人類。
溫程站在院子裏瞅著滿天星辰,夜越來越涼了,他緊了緊身上的衣服,以後有溫樂陪伴的夜晚不會有了,想到這裏不覺濕了眼。
他看看東方漸漸發白,他決定到安祿升那兒去,說走就走,他給溫樂留了張紙條:爸爸到你安爸爸家了,等阿姨醒了告訴她。
他發現溫樂和那女人一同擠在沙發上睡得正香,他背上行醫箱,輕輕的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