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泰山無字碑:從無字到有字(6)(1 / 1)

胡適渴望走的路,應當說,也是孫中山早年想走的路。孫中山提出"驅除韃虜,恢複中華,創立合眾政府"的口號,是在1894年興中會創立之時。當年康有為主張實行君主立憲製,孫中山則以美國模式的民主共和為理想,渴求建立一個"合眾政府"。1903年,他在檀香山一次對華僑的演講中說得很清楚:"革命成功之日,效法美國選舉總統,廢除專製,實行共和。"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時,確實是按照美國模式來組建臨時政府的。盡管這種模式還顯得十分脆弱,但實行代議製,行政、立法、司法三權分立,推行政黨政治,這些對一個剛剛擺脫了千年專製的國家來說,不啻為一個重大進步。1912年的中國,各種政黨、社團紛紛建立,一如過江之鯽,注冊的政黨有八十六個,社團有二十二個。一時間,"民主政治"生機勃勃,千年老樹開了花,難怪乎已踏入"城頭望月"之境的胡適先生對此仍念念不忘。

不過,在這念念不忘的背後,我們似乎還應當說點什麼?若以今天的眼光看,無論如何,1913年的二次革命在其本質上都是一次冒險的軍事行動,或者說,是國民黨的一次自殺行為,顯現出孫中山民主思想的局限性,釀成了1924年改組國民黨時提出"以俄為師"的心理基礎。我的朋友邵建在談及此事時認為,設若當時的孫文們不是采用武力,而是以甘地對抗英殖民者的"非暴力"的方式來對待"宋案"(國民黨內確有"法律製袁"的意見),就不會給袁世凱在日後解散國民黨進而解散國會留下把柄,此話不無道理。唐德剛在《晚清七十年》中審視這件事時也說,他"無心為-洪憲皇帝-打翻案官司,隻是覺得袁的對手方也不那麼可敬可愛罷了……民國初年那個美國模式的破產,不能單怪袁世凱要做皇帝,雙方都有責任"。但是,孫中山的責任似乎更大一點。因為,二次革命從法理上來說是"非法"的,因為當時的國會還在,采用政治手段來解決這一問題的可能性並非一點沒有。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在剛建立起來的"民主共和政府"這個框架中,政治家們對當前時局的認知,以及選擇解決這一"政治紛爭"的方式,都將深刻影響這個嬰兒般的"新政體"能否獲得一個合理的出發點,也就是中國政治未來的端倪。不幸的是,孫中山和他的追隨者在此時卻"迷路"了,他們最終選擇了"兵戎相見"。其結果是,民國名存實亡,內戰連綿不斷,這就是梁漱溟先生1922年斥責"二次革命實在是以武力為政爭的開端"的根本原因。

甘地有句名言:"未來依賴於我們現在做的事情。"對1929年來說,國民黨在中國全麵實行"一黨專政",所依賴的是1924年"以俄為師"、引進"黨治製"這個事實;1924年引進"黨治製",所依賴的又是1921年對蘇俄政體的推崇備至,因而放棄對西方民主憲政的追求;放棄對民主憲政的追求,恰恰又是依賴於二次革命失敗後的不知所措;而這一切,說到底,又統統依賴於中國政治傳統"固有之血脈"的重大影響……於是,讓我們再回到民國十八年,遙望國民黨1949年在中國大陸全麵潰敗的"未來",拚合前因後果,結局早已命中注定,而其中的每一個環節就是"現在做的事情"。對此,我們還能說些什麼呢?

想不到,對泰山無字碑的解讀,末了,竟讓我生出幾許悲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