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凝成細珠綴在蛛網上，澄懷被簷角滴落的水聲驚醒。指尖觸到身側冰涼的草席，驚覺池宣竟不在佛殿之中。她踩過積水奔出殿門，晨風掀起褪色的帷幔，露出西南偏殿一角浮動的天光。
青灰石磚縫隙裏鑽出成簇的鬼麵菇，澄懷扶著斑駁門框駐足。殘破的穹頂漏下縷縷金線，池宣正踮腳拂拭一尊等身觀音像。他鴉青色袖擺掃過石像眉間蛛網時，驚起一群幽藍冥蝶——那是南疆傳說中引渡亡魂的靈蟲。
\"造像之人...莫不是師父的故人？\"
澄懷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殿回響。池宣指尖懸在觀音衣褶間，那裏刻著朵幾乎被風沙磨滅殆盡的紫陽花。百年風雨磨滅了花瓣上原本細如發絲的經脈，可在他記憶裏卻清晰如昨。
\"這觀音，是我出世前所刻。\"池宣的指尖劃過石像衣褶，目光裏帶著些繾綣的溫柔。
澄懷從沒見過池宣這個樣子，他背身站立在殘破的佛殿穹頂投下的光嵐裏，仿佛隨時就會消失透明，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池宣的的確確不是此世之人。
澄懷突然想起池宣教她辨認藥材時說完“紫陽花根莖劇毒”後那片刻的出神。佛殿梁柱投下的陰影裏，她抬頭看見那觀音佛像雋秀清麗的麵容。
\"是我的結發妻子。\"
懸在梁間的銅鈴無風自鳴。澄懷倚靠在陰濕的磚牆邊，悄然將指甲摳進苔蘚滋生的縫隙。她其實曾經想過這個問題，以池宣對風月之事見怪不怪的做派，他證道成仙之前，應該是有過心上人，甚至嚐過情愛滋味的。
但她沒膽子問，如今這個在心頭輾轉過無數次的問題，就如此輕易地獲得了回答時，她第一反應是有些不真實，恍惚自己還在夢裏賴床沒醒，這一切不過是她的一場清醒夢。
但卻聽到池宣開口，輕得像一句歎息：“她死的那年，也不過十九歲。”
他還記得與她的一切。澄懷呼吸一滯，心口此刻仿佛正紮著無數銀針，呼氣時都帶著細密的疼，但她仍強忍著痛苦，沉靜開口：“看得出您與師母，伉儷情深。”
池宣自嘲般地嗤笑一聲，用手撫去觀音掌中的殘葉：“我曾於上清天問碧天須彌鏡，她死之前，可有心願。須彌鏡說，她隻在瀕死前立誌，若還有來世，她也要生在帝皇貴胄家，享王權富貴，與我兩不相幹。”
澄懷被池宣話語中的悲戚所動開口安慰：“這其中，怕是有什麼誤會。”
“沒有誤會。”池宣轉過身，順手接住一隻翻飛的熒蝶，雙眼已恢複平日裏的古井無波，語氣篤定，帶著自虐般地清醒：“我害死了她。”
澄懷愣了愣，不再開口。因為她突然之間意識到，她不能替死去者原諒，也不能替活下來的人贖罪惋惜，她不在那個故事裏，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二人的沉默一直維係到偏殿外傳來急促腳步，應寂的手杖堪堪拂過門檻，琅環叮鈴作響：“池仙師，我感應到佛骨舍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