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簸趕路了三日,終於從荒郊走到了奉南城曾經最繁華的地界。
三人兩馬停在知府縣衙前,不到半年的疫症,讓這曾經門檻踏破的官邸朱門竟是蛛網密結,應已很久無人出入此間了。
這一路,除了啃食屍身以至於身膘體壯,眼紅牙尖的惡狼惡犬,入夜後成群結隊地在他們車駕篝火邊虎視眈眈,竟再沒碰見一個活人。
奉南城明明是南方水鄉,卻衰柳頹敗,枯楊遍地,連帶著一條旻江也汙臭不堪,唯有命賤的青苔和蕨蘚不管不顧地瘋長滿街市橋梁、堂前屋後。
誠雪捂住口鼻,輕輕推開門,澄懷隻朝大堂內看了一眼,忙轉頭不去看,盡力壓抑嘔吐的強烈欲望。
大堂內,兩具未被收斂的屍骨,就這麼潦草地做了苔蘚的肥料,密密麻麻的苔蘚絨葉和卷曲如新生蚯蚓的跟腳,爬滿了屍身,殘破的衣衫下,那一張皮早已幹涸,因潮濕生黴,又被蟲蟻爬噬得斑駁見骨,透著青灰的詭異。
誠雪拿著手中的地圖,仔細端詳,道:“若宋校尉給的圖無誤,糧食就應該在這衙門後的庫房。”
腐爛腥臭的氣味霸道地衝進口鼻中,澄懷終究是沒有忍住,轉身扶著門柱,把早上吃的饅頭混合胃水吐了個幹淨。
“澄懷,不然你在此等候一下,我和師父快去快回?”誠雪關切地問。
澄懷扶身起來,靠在門柱上,看了看街市正午明媚的天光,又看了一眼屍骸遍布的深深庭院,恐懼的心情終歸是戰勝了探尋險地的好奇,點點頭,澄懷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師父師兄,那你們自己小心。”
等待的時光總是格外漫長,她環抱著自己蹲坐在縣衙門前,看著天色經漸漸暗了,不消半刻,烏雲堆積,雷鳴電閃,風雨如晦。
縣衙門前並非是個避雨的好去處,冷雨絲拍打在她的臉上,冰涼中還有一絲令人不適的酸腐氣息。
不知是真是幻,她突然聽見了貨郎鼓篳撥作響的聲音,由遠及近,她看下街邊巷口處,竟真有一總角小兒,穿著一身大紅的冬襖,手持著一個撥浪鼓,蹦蹦跳跳地跑來。
不過五六歲的年紀,渾身洋溢著新年歡慶般的喜悅,與這陰沉飄雨的街道格格不入。
那小孩淋著雨邊跑,邊口齒暖糯地念著:“細草空林,絲絲冷雨挽風片。瘦小孤魂,伴個人兒便。寂寞泉台,今夜呼君遍。朦朧見,鬼燈一線,露出桃花麵。”
澄懷經曆過幾次幻境後,對這種詭異雖不說熟稔,卻也早已心有戒備,因此她並沒有開口,隻是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小鬼童。
他若不是鬼,便是有人在裝神弄鬼。
那小孩卻經過她身邊時,停了下來,放下手中的貨郎鼓,笑意盈盈地開口問:“姐姐,你怎麼自己一個人在這?”
澄懷看著眼前一雙漆黑的瞳孔,純真,又仿佛不能被光照透的黑色。
她定定地看著那雙眼睛,突然,伸出手以極快的方式抓在那孩童的手脈處——平靜如已熄滅多時的燈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