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遠歌站在妝鏡台前,有幾分嫌惡地看著那粗糙的銅鏡,說道:“荷蕊,替我把釵環卸了。”
“是,公主。”放下手中不算沉的幾個隨行包裹,那婢女趕忙應聲向前,一雙巧手三兩下就將複雜的發飾一一拆卸,並用檀木梳將喻遠歌一頭墨色的長發梳理得齊順如瀑。
“奴婢幫您將妝也卸了可好?”荷蕊透過鏡麵,小心地探查著主人的臉色。
喻遠歌輕輕皺眉:“好。”
“公主,這一路上,諸位醫師積怨頗深,今日此舉,怕是再用不得了……”荷蕊好言相勸,這日日拖延,總有一日要鬧到陛下耳中去,畢竟,今夕不同往日。
喻遠歌一哂:“奉南城裏,如今死了多少人,我為何非要這時候去送這個死?”
握緊手中的玉佩,那是她出嫁之日,母妃給她的雙魚佩,喻意多子多福,而今她卻孑然一身,前途未卜,母妃之死疑點重重,臨行前她曾三次拜會父皇,他卻態度冷淡,避而不見。
想到這,不免頭疾發作,自她昏迷醒來後,這疼痛便幾乎日夜相隨。她屢屢推諉拖延去奉南的行程,的確也有身體不適的原因:“去溫一壺花雕給我。”
荷蕊應聲推門出去,此刻天色尚明,卻有雲於簷角積聚,不多時,雨淅淅瀝瀝地就落下來,南方潮濕的水汽混雜著泥土的腥味,等荷蕊溫好酒回屋,喻遠歌竟已在床榻上沉睡過去。
懸壺醫館內,忙碌一天的池宣,把兩個病怏怏、昏沉沉的徒弟索性都留住在自己房內,方便照料。這其中,也的確有幾分避嫌的心思,畢竟這藥館內人來人往,多的是眼鼻口目,難免有多嘴多舌之人。
女子於此世道,想安身立命,向來是極艱難的,若她還想有一番作為,那便是難於登天。
澄懷一如其名,心緒澄澈懷遠,向來是不在意這些。
每當池宣感受到那些男人不懷好意的、審視的、甚至是充滿欲念的眼神時,他卻會有一種難以抑製的怒意。這種怒意,他曾在那口不擇言肉攤屠夫身上展露過一次。那是他跌落此界後,第一次起殺念。
那一刻他還有些慶幸,他的霄練劍非此界之物,因此並未隨他下界,而是存封於墮仙台旁的劍塚之上。
大能修士,心念動,霄練劍便會感殺意而動,怕是不等他動手,那屠夫就人頭落地。
墮仙若在人間妄造殺業,是會引來天罰的。
曾經的很多時刻裏,他都對修仙者近乎無窮的壽命,感到一種疲倦。
事到如今,這種特權終於被無上的天道所取締,時間才重新開始流淌,如同近乎停滯的冰川,在春汛的溫言軟語中融化開來。
生、老、病、死,他悟道得太早,隻明了“生”、“死”之意。
重回人世,如今才於“老”、“病”有所領會。
收回無端發散而開的念頭,藥爐中的藥煎得正當時。
抽出底薪,滅了爐火,隻讓灶底的餘溫騰著藥爐。
這疫病如同身體中燃起一場大火,燎原之勢,誓不罷休。無論飲下多少水,也仍舊是口幹舌燥,這是火熱之邪,傷津劫液,阻遏氣道的緣故。
澄懷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燒得七暈八素,感覺整個肺道都被火灼傷般疼痛難忍。因睡得並不踏實,昏沉之中一直在做夢。
那是三年前,她陪同父皇去往淨無山參與一年一度的秋獵。彼時,大皇子已自請戍邊,喻賦在宮中正是風頭無兩,父皇和宮人們把他近乎捧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