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南城的瘟疫剛冒頭時，家主正在外經商，我們尚能在宅邸中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後來，城門封閉，到處都買不到糧食，疫病也開始蔓延，奉南城裏，每走十步就是一個無人收殮的死屍。病死的、餓死的都有。我們苦苦維持了半個多月，終於有一天，沈家的十幾個家丁，夥同外頭的一些地痞流氓，明火執仗，沈家大肆燒殺搶掠。”
方淼淼說到此處，轉過頭擦幹淚，看著換洗衣裳後陷入沉眠的孩童：“之後我也顧不得其他，帶了一包細軟，背著如練偷偷從花園一處假山翻過去，一路且藏且走，大半個月才到了金霄城外。”
澄懷與她交代了幾句，起身告辭道：“方娘子，你尚在病中，莫要多言了，這幾日你們就在此處休息養病，飯食與藥物，都會按時送過來。”
走出去沒幾步，遠遠就看到一個瘦弱的身影等在前頭的竹影下。
澄懷走近，看著眼前十三四歲大的小姑娘，她如今換了一身總算合身的素白布裙，臉也洗得幹淨了些，雙丫髻襯得人俏生生的，立在一旁，活脫脫像一隻幼兔。
“澤荷，怎麼了？”澄懷停住腳步，聞言開口。
澤荷眨了眨眼看著澄懷半晌，憋紅了臉終開口：“廚房的米缸就要空了，許……廚娘讓我來稟告姑娘，說今日若沒法進新米，明日大家都得餓肚子了。”
”這麼快。“澄懷驚詫地道，之前誠雪在市集中高價將能收來的米麵都收來了，怎麼也料想不到這麼快就沒了：”我知道了，我去想辦法。“
澤荷點點頭，轉身就要跑走，澄懷叫住她，遞給她兩隻麵巾：“上次匆忙，醫館裏病人多，你和澤憫都記得戴上。”
澤荷接過，小聲道：“多謝姑娘。”轉身就跑了。
初夏的天光尚明媚，會客廳內，池宣正在給一位病中的老醫師行針。
靜坐了半晌，終於等到師父收了針，看著老醫師拄著杖緩緩離去，澄懷開口：“後廚的糧食沒了，師父，如今何處還能尋一些？”
池宣將針一一消殺，裝回納袋中，聞言微微皺眉：“之前在蒔花閣，偶然見過邢媽媽的賬冊，上有閣內諸項事物的采買出納。”
“對了，蒔花閣養著二三百號人，便是一兩日的囤積，都應該極可觀。”她之前也曾踏足過幾次後廚，裏麵確實寬闊，常有一些儲備。
兩人駕著馬車，無言地行了一路，蒔花閣門前，池宣用一根針，三兩下打開沉重且鏽跡斑斑的鐵鎖。
澄懷嗆得咳了兩聲，再次踏入這方天地，看到曾經紙醉金迷的蒔花閣，如今已是蛛絲塵網、潦倒破敗，厚厚的灰塵和殘葉堆積在門前，水池已枯，鮮花已敗。
問診那日，那些妍麗女子的音容笑貌尚在眼前，如今卻已是四散奔逃，不知所蹤。最怕的是，她們不過從一個牢籠，逃進另一個牢籠。
“無論如何，也比在這銷金窟裏魄散魂飛來得好。”澄懷心中默默安慰自己。
“之前，夢中的居室，還能記得嗎？”池宣抬眼看著層疊而上的高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