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熱氣騰騰的廚房內外,來來往往的人各有所營。
此刻正在灶前添柴的許廚娘,家就住在不遠處的虎跳巷口,今年四十餘歲。她也同其他人一樣,戴上了棉布的麵紗,略豐腴的身軀,被一身素藍的布裙襯托出幾分雅致,舉手投足間透著靈巧與熟稔。
這已經是她今日煮的第三鍋粥,如今,管著二十多位醫師的飯食,雖然比往日疲憊了許多,卻一想到這城門口的千人,性命或係與她手中的蔬飯,腰杆都不免挺得更直了。
澄懷領著十三四歲的一男一女,從中庭走了過來,遠遠地就聞見藥香和南瓜粥的清甜,踏入廚房,正看見忙得一頭薄汗的許廚娘:“許娘子,這幾日要煮的飯食多,我給你點了兩個小‘兵’,你有事忙不過來盡管吩咐。”
許廚娘抬起眼,看了這二人一眼。
他們身量不高,瘦猴的身板,穿著不知補了幾次的布衣,灰突突的兩張小臉,沉默而拘謹地低著頭。
許廚娘略有些嫌棄:“姑娘,你這是哪裏撿來的泥猴子。”
澄懷在麵紗下的彎了嘴角,連帶著眉眼也月牙般柔和:“這是漏澤園裏的孩子,還請您多擔待。”
今天上午,她被堵在醫館門口,漏澤園的主事說什麼都要把這倆孩子塞進這醫館,隻說園中的糧儲實在是養不活。她無奈之下,隻想到這勉強算是“以工代賑”的辦法。
二人怯生生地介紹了自己的名字,哥哥叫澤憫,妹妹叫澤荷,父母皆亡。
“別愣著了,給我拿幾隻碗來,粥已經煮好了。”許廚娘說道。
“好。”澤荷微微抬起頭,聲若細蚊地應了,而一旁的澤憫有眼力地接過許廚娘手中的勺,攪了攪鍋底,還頗為熟練,看來在園內沒少幫廚。
許廚娘終於點點頭,鬆快鬆快胳膊,又在一旁開始以極淩厲的刀工切起蘿卜。不過這後廚之中的菜,日益消耗,如今禁止外出,自然也無處采買。想到這,她不禁歎了口氣:隻能有一日算一日了。
澄懷撂下包袱,在飯堂卻沒看見誠雪,心道師兄昨日定是累壞了,便拿了一碗粥,一個白麵饅頭,敲響誠雪的門。
連敲三下,都無人響應,澄懷心道不好,一腳踢開門扉,隻見誠雪蜷縮在床榻上,燒得滿麵通紅,不知做了什麼夢,嘴裏還嘟嘟囔囔地喊著話。
她將一旁的水盆浸濕了一塊巾帕,貼在誠雪滾燙的額頭。
“娘親!”
不論信佛信道,人在極度的痛苦裏,都隻剩下唯一的神明。
那略帶涼意的一隻手摸了摸他滾燙的麵頰,他兩行淚便流了下來,口齒不清:“娘,不要走。”
他如今日日苦讀,練就一副過目不忘的本領,早已不再逃課早退。可那棵大槐樹上,再也等不來乘暮色而來尋人的娘親。
“師兄,師兄?”澄懷一邊診脈,一邊心急地喚他,怕他再沉浸在夢魘中亂了心神。
池宣見今日二人遲遲未現身,便也尋了過來。
澄懷忙道:“師父,師兄這樣子,怕是也已染上了溫病。”
“脈象如何?”池宣快步走到跟前,扶起昏迷中的誠雪,隻見他的裏衣都被大汗濡濕。
澄懷想了想:“右手脈盛於左手,不浮不沉,中按洪長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