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霄城寂靜的深夜裏,唯獨南城門火光通明。城門在子時,終究罔顧門外苦苦哀告的眾人,重新關上。
宋遠邡仍如一尊雕像般,佇立在料峭的春夜裏,遠處河道的火光,此時才漸漸黯淡下去。
“大人,回營帳歇息罷,明日又是一場苦戰。”
“之前收糧的隊伍,如何了?”宋遠邡問向手下王全。
王全搖搖頭:“得了金霄城開城門的消息後,周遭縣市,十室九空。各農家儲糧之倉,但凡能找得到的,都是些陳年的秕穀糟糠,倒是藥材,還搜上來不少。”
宋遠邡皺了皺眉,可藥總歸不能當飯吃:“那,京城來的車馬,如今能聯絡得上否?”
“出了壽陽後,行蹤尚不可知,不過可派騎兵往官道去報信。”
“南糧,北兵。”
“北兵?”王全有些不解其意,抬頭望了望天,在手中占了四下,神色也凝重了起來:“您是說漠北會趁此疫,南下作亂?”
宋遠邡點點頭:“派兩個未與病患碰麵過的騎兵,務必將信送到。”
這邊,在眾醫者通宵達旦的診斷下,入城的病患皆安置,在草席之上或哀嚎,或安眠。
而眾醫者,卻在晨曦中回到醫館後,仍一刻不敢鬆懈。
“今日所診斷之人,大多是脈緩身痛,舌象淡黃而滑,渴不多飲,或竟不渴,津液有傷,往往汗出熱解,繼而複熱,內不能運穀水之濕,外複感時令之濕。定然是誤作傷寒診治,徒清熱,則濕不退;徒祛濕,則熱愈熾。”
首座上鶴發的張醫師一番論,有理有據,座下的眾人皆頗為認可,馮醫師年歲也近五十,在金霄城問診如今快三十載,他也開口道:“張醫師所言,我也認同,開方則以黃岑滑石湯主之,據病者症狀增減。”
“陽明溫病往往下之不通,若正虛不能運藥,則如緣木求魚,因此,黃龍湯也須搭配著使用。”另一位年歲不大,但看著頗老成的錢醫師說道:“幾種承氣湯,也少不了。”
眾人一番討論,誠雪和澄懷則在一旁記錄,又寫下來十幾個藥方,定好了大致的藥程,天已亮了。
池宣開口:“諸位醫師,在後廚用過早飯,自行回屋休息便可。”
眾人聽此一令,多一句話也無,當即四散而去,有人直接飯也不吃就奔向居所,誰的身體也不是鐵打的。
誠雪眯著眼打了個哈欠,而澄懷困得眼皮打架,差點栽倒在硯台上,誠雪眼疾手快地把發昏的師妹扶住。
“誠雪,你送她回屋,也去睡會。”
誠雪點點頭,告辭師父,將澄懷半扶半領地送回了房間,為她摘下棉紗麵巾,悉心地淨手淨麵後,在桌上熏上一柱艾香,這才關門離去。
回到自己的居室後,他鞋襪都懶得脫,隻把沉重的身子往床榻上一撂,很快就睡著了。
夢裏,是八歲那年的春末夏初。
洪水衝毀了上遊沿岸的十幾處堤壩,他的家鄉也遭了災,但彼時的他並預料不到,這場洪水將帶來什麼,還饒有閑心地和小夥伴們,在河邊不遠的一處老槐樹上,看河道裏漂浮著的各式玩意兒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