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的黑暗之中，宋遠邡望著城樓下的點點幽光，那是極孤寒的微亮，是有人在夜裏焚燒秸稈，以在初春的寒夜裏，討來一點點的溫暖。
他此刻背對著澄懷，下擺的軟甲，在城樓的高風中微微作響，語氣沉重：“若再不開城門處理河道，等春汛來臨，腐爛的屍體四處漂浮，汙了水源，這瘟疫是不是，還要擴散？”
“是。”澄懷戴著麵紗，是以聲音低沉了幾分。
“若你們治不好這疫病，無異於讓整個金霄城的百姓，陪葬，你可明白？”宋遠邡轉頭看著眼前明明年歲不大，卻不知為何，卻給人以信念的少女。
澄懷眼神沉靜，微微地低下睫羽：“我明白。”
宋遠邡突然記起，須彌寺中的一尊觀音像，也是這般眉宇低垂，看著來往參拜的眾生。
他與妻子相守多年，膝下無子無女，聽聞須彌寺的觀音很靈驗，曾陪妻子去過幾次，不久後果真得了一個小女兒，如今都已九歲了，就在這金霄城內。
因此，他亦有不得不守住這城池的理由。
“開城門。”他啞著聲，朝一旁的手下說道。
那人打了幾個手勢，守城人的號角，在這淒苦的夜裏，此起彼伏地穿破晦暗，城門的防木被一根根卸下。城樓上下，火把一簇簇亮起。幾乎是同時，黃色的信號彈火咻地一聲，竄上天際，那是朝四方州郡發出的信號：金霄城已淪。
“開城門！！”一句號令，四麵八方如回聲般應響。
城樓下的災民們，大夢方醒般，遊蕩著擁擠在城門口，不可置信地看著傍晚還堅若磐石的城門，如今竟緩緩地打開。
一片沉寂，無人離去，卻也無人敢上前。
澄懷已經從城樓上下來，她朝著眾人走近：“各位，金霄城為各位準備了露天的病榻，但是有幾點，需要提前與大家明確。”
“首先，進入金霄城後，未痊愈前，不可隨意出離劃定的範圍。其次，我等盡可能會給大家提供果腹的飯食，因此絕不能趁亂行偷搶之舉。再次，進去後，有金霄城內的醫師為大家診脈，明晰輕、中、重症後，為大家領路，三區相隔不遠，子女與雙親中症狀更輕的一方同住，以防走失。”
眾人竊竊私語，澄懷拍拍掌，語氣裏多了嚴肅：“這軍中，刀槍都是用慣了的。若有人蓄意滋事，不遵守條例的，一律按軍法處置，輕則禁閉，重則就地問斬，諸位，可明了了？”
“明白！”一聲還算有中氣的答複，從人群中傳來。其餘人大抵是病得重了，隻稀稀拉拉地應幾聲。
澄懷點點頭：“夜寒露重，諸位，注意腳下，不要推搡，進城罷。”
“進了城不會把我們屠埋殺了罷？”人群中不知是誰，弱弱地問了一句，這一句疑問，讓許多人霎時停下腳步。
澄懷溫言道：“你們若不信，往前再走兩步，便可看見診脈的桌案和地上的草席。”
“好，反正在外麵，也是要餓死，病死，我先去。”那瘦骨嶙峋的男子抱起身邊一名三四歲的男童，大跨步地朝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