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後薨逝後,這長秋宮便變成了宮廷裏最荒僻的地方,宮前的梧桐落葉在深秋的風裏鋪了滿地,又被今日的積雪浸潤,散發出腐敗而潮濕的氣味。
喻景言,此刻孤身蹲守在這偏殿閣內的一處房梁上,他在邊境軍中習得一身好武藝,因此身法腳步極其輕,若非耳力過人,根本難以發現。
今日清晨,他收到澄懷的飛鴿,上麵簡短地寫著:“裕妃可信,嘉妃可疑。”
他在宮中籌劃多年,自然也有不少自己的耳目。
而且其中,又以監視嘉妃的耳目最為精微,皆是他離京前,就暗中培養好的心腹,因此甚至在嘉妃到長秋宮之前,就已早早地就蹲守於此。
他當日並未對澄懷言明,當年他母妃逝去後的幾年,嘉妃曾讓三弟喻庭勉主動來與他交好。他彼時心智尚幼,而嘉妃溫柔可親,言語間似乎還對自己的母妃頗有懷念。因此對嘉妃還萌生幾分慕孺之情。
可後來立嫡之事未成,他看盡人間冷眼。這才終於明白,在這宮城之中,若有人對你好,此人便是最要警惕的。
那些對先皇後的誅心之論,後來他離京半年才慢慢查明,都是嘉妃派來的宮人,時常在他耳邊提起,才讓他慢慢累積來如此深厚的恨意。
自己立嫡不成,二皇子便有機會。那麼連帶著,三皇子可未必不可爭上一爭。他聽著屏風外嘉妃,歇斯底裏的控訴,卻又不知為何,心底竟還有一絲,羨慕。
羨慕喻庭勉、喻遠歌他們,即便是這麼卑劣、惡毒的母親,也都知道為自己的子女籌謀,不惜以下犯上也要守著他們。
絕不讓他們被利用、被犧牲、被交換,為他們鋪好路,多爭取哪怕一點點的公道。
喻景言在涯月關時,在大小戰役中,曾兩次命懸一線。
陰陽門外,生死之間,也未曾見過母親一麵。
因為,他早已經記不起來,她的模樣。他隻記得,她是溫暖的,可親的,卻也是模糊的、混沌的。
他靜靜地深呼出一口氣,驅逐心中為數不多的憐憫之意,接著輕輕從背後拿起那架箭駑,一雙冷峻的眼睛微微地眯起,瞄準嘉妃拿著藥瓶的那隻手。
嘉妃正沉浸在大仇將報的快意中:“看在你救了遠歌一命的份上,我今日也把真相都說與你了,你如今就明明白白地,去地府和你最愛的母後,團聚吧。”
澄懷被掐著下巴,微微抬起頭的一刹,朝“梁上君子”喻景言打了一個眼色。
“咻——”一聲破雲般的尖利箭聲,隻見那銀色的箭簇,穩穩地紮進嘉妃的手掌中,將整個手掌完全穿破,她顧不得許多,因突然其來的劇痛而尖叫,猶如鬼鴞哀嚎。
原本被捆在地上的澄懷,在嘉妃吃痛未反應上來的那一瞬,一個鯉魚翻身,堪堪躲過了將要落在身上的見血封喉。
暗道果然這便宜大哥是靠不住的。澄懷看著那藥瓶從嘉妃手中墜落,瓶身四碎,黑色毒液流了一地。
澄懷心痛:畢竟這一瓶,兩軍交戰時,毒殺五百敵軍也是夠的。
嘉妃蹙眉,捂著手半跪在地上,鮮血滴落,轉過頭看向房梁來箭的位置:“終究還是我,算漏了你。”
喻景言從房簷上輕巧地一躍而下:“嘉妃娘娘。”
“你母妃逝去後,這六宮中,獨我對你最好。你就是如此,恩將仇報的?”嘉妃神色狠戾,喻景言回京城後,還曾特意來她宮中請過安,她便以為自己曾經的一點施恩,至今還應該管用。
“娘娘,我如今,已是弱冠之年。”再不是那個曾經輕信的小小少年。
喻景言看著眼前這個,曾以虛情假意,讓他體會過片刻“被疼愛”錯覺的婦人:“多餘的話,娘娘與大理寺去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