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懷走後不久，街上下起了小雨，城外不遠處山色涳蒙，增添了寒意。
手中的杯盞已經涼透。二皇子戴上幕籬，離了店門，乘著馬車讓車夫朝城北十裏的一處荒地。
車夫駕輕就熟地停在一塊石碑前。
上麵刻著三個字：孤魂塚。
周遭是一片荒土，墳塚潦草，許多墳前連個木製的碑牌都不曾有。
奚國重土葬，民間認為人死後若不埋於地底，魂魄會在世間漂浮無依，難入六道。且屍體腐爛容易滋生疫病，因此，無名無姓、無親無友的屍身，便會被掩埋在此處。
下了轎，喻賦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不用跟來，便孤身朝墳塚深處走去。
踩過無數不知名的墳塚，因雨後的泥濘，鞋履髒汙不堪，終於在一方矮矮的孤墳前，停住了腳步。
中元節皇家祭祀事物繁多，他未曾來探望過。
今日來了，卻也沒帶任何像樣的祭品。
他拿出懷中的半壺酒，澆在墳前。酒香肆意，又很快消散在綿綿的冬雨之中，隻剩下荒地的土腥味。
放下酒壺，低頭出神了一陣，他開口問一句：“存吾，今日，會下雪嗎？”
寒風徹冷，骨節，仿佛被一節一節冰凍住。
他不再言語，轉身，朝著來路折返，一點白色獨立於茫茫的荒野孤墳中，說不出的寂寥。
澄懷這邊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同池宣說完，灌了一杯熱茶下肚，方覺七魂歸了位。
“你覺得，他接下來要做什麼？”池宣今日難得沒有擺弄他的棋子，隻懶懶地倚著棋盤，漫不經心地問。
“我並不了解他，隻覺得，他似乎，性情大變。”澄懷回想著年少時的二弟，雖驕縱了些，總也不至此。
“你這一年不在京城，很多事情的確也無從知曉。前年，他在府裏，養了個伶官，兩人同吃同眠。因他治下頗嚴，整個毓清宮，都將此事瞞得滴水不漏。”
“這，我的確不知。”澄懷搖搖頭，她向來對別人的事情，鮮少好奇。
“後來皇後，”池宣說到這，看了澄懷一眼，“你又無端乘鶴飛升。皇帝大怒，而此時三公主不知從何處打聽到了此事，在一次家宴後留宮，向皇上告了密。”
“然後呢？”
“陛下當夜擺駕二皇子的毓清宮，撞破了二人在池邊賞燈宴飲，言笑晏晏。陛下龍顏大怒，當即讓人杖殺了那伶人，扔到城北的孤墳塚草草埋了。”
“那是二弟與那伶人，感情很深？”澄懷疑惑，不若如此，父皇應不至於下此死手才對。
池宣抬眼看向澄懷，淡然道：“隻聽聞，二皇子殿下，沒求一句情，沒掉一滴淚，還笑著拍手稱好稱快，說感恩父皇教誨。”
這二皇子，當真是喜怒不形於色的角色。
“那伶人為何會被杖殺？”澄懷大駭。
皇室宗族裏，暗中豢養伶人的大有所在，左右在那些貴族眼中，不過是新鮮兩日的玩物。若事情敗露，打發出了宮或打入掖庭，便足以懲戒。
池宣看著眼前的少女，她容貌何其妍麗，卻似乎對此事毫無所感，不以為恃，反以為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