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懷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來時,桌旁一張近乎完美的人皮麵具已經修繕好。
這是一處新洞穴,而池宣並不在旁。
澄懷起身後,盯著眼前的自己良久,這是一種非常怪異的感覺,如同低頭看一個熟悉的字,看得太久,它的輪廓筆畫不知為何竟扭曲起來,一時變得非常陌生。
原來自己是長這樣?
“看夠了吧。”眼前的少年一拂袖,收起那張人皮麵具,一轉瞬的功夫,就已經變成了澄懷的模樣。
這下果真更怪了。澄懷心道。
狐狸祖宗看看澄懷,再瞅瞅自己,然後開口:“你走兩步我看看。”
澄懷莫名其妙,卻聽話地走了兩圈。
看罷,假”澄懷“有幾分蹩腳地模仿起她的步伐,隻十步後,就惟妙惟肖起來。
狐狸祖宗開口說道:“所謂易容術,上者得其神、中者得其態、下者得其相。”
“最基礎的便是改變麵容。而你所模仿的對象,與你自身的條件越是相似,便越容易模仿,比如說,女子模仿孩童、少年、老嫗。”
話語間,它便變幻了三種人物的情態,向澄懷展示。
“由此推之,若男子想模仿女子,難度就非常大,因為凡人並沒有我們狐族的變幻之術,無法徹底改變身高、骨骼、聲音等。”
“不過,也並非全然沒有辦法,可以通過外在的方式,比如改變膚色、發色,捏造嗓音,也能夠達到五六分的相似。”
“而要做到更相似,就需要姿態的輔佐。一個經年累月在日頭下耕種的莊稼漢,和一輩子在館閣修書的儒生,他們脊柱彎曲的部分,是截然不同的。正如,一位公主,和寄人籬下的丫鬟,和豔冠一方的花魁,她們為人處世的姿態,也會是天差地別。”
每列舉一例,狐狸祖宗就變幻一種形態向澄懷演示其中的差別。
“不過,易容術最難的,還在於神情的改變。相易改,態易變,而神難描摹。因為人,鮮少觀察自己,更疏於觀察他人。”
“神,就是這個人身上所散發的氣,是由過往、情感、心誌,求不得等苦樂,混和在一起後散發出的,近乎一種獨特香味的存在。比如你剛剛看到的那位紅衣官服,和陪你來的這一位,神態之間的差別極大。”
澄懷點點頭,的確,緋紅官服的池宣,身上的戾氣,比謫仙師父重得多。
“現在,你可以試著用桌上的東西,模仿你過往最熟悉的一個人。要記住的是,最重要的,是神。神似,神似,若神相似了,即便你塞在一個截然不同的軀殼中,真正熟稔的人,還是能夠認出來。”
澄懷仔細地聽著,心有所得,走到鏡前坐下,妝台上既有閨閣女子常用的胭脂水粉、黛墨鉛華,也有一些她並不識得的玩意。
“這是膚脂,可以捏形狀,改變人臉的輪廓。”看出澄懷的疑惑,假“澄懷”解釋道。
“多謝,尚不知閣下如何稱呼?”澄懷拿起一隻螺子黛,問。
“姑且叫我,了不知。”打了個機鋒,她又幻化回最初的紅衣模樣。
這大概是它化形的本相罷,澄懷暗自想道。
澄懷拿起桌前的胭脂水粉,給自己裝扮起來。柔媚中帶三分愁的柳葉眉,胭脂淡點的腮鬢,薄薄一張朱唇,嘴角帶著不易親近的冷,原本還有幾分稚嫩的一張臉,在豔麗的妝感下,平添了幾分歲月風情。
“可以麻煩了姑娘,幫我簪個淩雲髻嗎?我有些手笨。”澄懷披散了頭發,問道。
“我可不是什麼姑娘。”話語間,一個眉目含情的俊美少年郎又變幻出來。澄懷看著鏡子中的了不知,感慨這老祖宗精力真好。
“今日就讓我為娘子,簪花。”
澄懷看著鏡子這幅似曾相識的景象,她的父皇,也曾這樣在清晨的薄霧裏,為母後畫眉、理雲鬢。可一轉眼,就隻剩下空寂的長秋宮,青紅不掃。
“對,就是這樣,想象著她的情態。她此生,最遺憾的是什麼,最愛的是什麼?”了不知一步步引導,為她簪好了淩雲髻,正如同這名的氣勢,這往往是後宮之主才梳得的。
澄懷的神色,從她本真的坦率自然,一步步變得柔軟、沉靜,如同薄暮時分的天光,有一種即將西沉的落寞之美。
池宣此刻也走了進來,就站在二人身後。
此刻,沉浸在戲夢之中,澄懷把池宣,就當作是故事裏那個冷情的男子,那樣哀怨的一眼,正找到了靶心。
“我日日等你共弈,你不曾來過。”她的聲音也變了,變得柔和,同時也蒼老,仿佛是一萬句未說出口的話,幾經錘煉,最後凝成了一句不輕不重的埋怨。
“恩,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