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吃過糌粑,華傑加把大家召集到小頭人拉本加那頂大一點的帳篷裏,讓大家一起出主意。可說來說去,誰都說不出一個好辦法來。有人提議繞行,有人提出大家都住在這裏,等下個月雪化了再走。可這些辦法很快就被否定了。繞行二十多天到家時,差不多山上的雪也化了,還不如在這裏等。可住在這裏再下大雪咋辦?再說口糧也不夠,到時馱牛也可能吃不上草。最後,大家還是回到華傑加的主意上,決定明天馱貨物回去,找到這裏的頭人再說。第二天一早他們原路返回,中午過後,到了溝裏有人的地方。前天那些牧民見這夥人返回來了,都嘲笑他們不聽勸告,結果不得不回來!華傑加說了山上的雪情,請求他們帶他去見他們的頭人。牧人們聽說要見他們的頭人,又嘲笑他們犯傻,說就是見了頭人又怎麼樣,難道頭人就有能耐讓山上的雪化了!華傑加說了他們的打算,有個小夥子自告奮勇地說他帶他們去。華傑加知道,柯曲溝是瑪曲下歐拉部落的牧地,也是河曲草原上水草最豐美的牧地之一。“歐拉”意即“銀角”,相傳當年這個部落的頭人用銀子鑲包了種公羊的角而得名,這是表明這裏的牧民很富有。歐拉牧民因為能通過黃河冰橋到拉讓換回物資,華傑加他們家從沒有和他們直接打過交道。今天,他不得不去求這個部落的頭人了。那個小夥子騎一匹棗紅馬在前頭帶路,華傑加和拉本加帶著禮物跟隨其後。一路上二人看到,這裏的每條山溝都有帳篷,那些被大風刮去積雪的山梁上有成群的牛羊在吃草。他們走了十多裏路,拐過幾道山彎後,看見一條山坳裏紮有一頂很大的帳篷,周邊還紮著幾頂小帳篷。帳圈後麵,靠山坡建有七八個用石塊壘起來的畜圈。那小夥子用馬鞭指著帳圈說:“那就是我們頭人家,你們自己去好了。”華傑加問:“你們頭人叫什麼名字?”小夥子回答說:“我們頭人名叫羅桑旦巴。”說著掉轉馬頭走了。
幾條大狗朝華傑加他倆撲來,二人趕緊下馬,邊甩轉韁繩邊往前走去。帳篷裏的人聽見狗叫聲,知道有客人來,跑出兩個十六七歲的小青年迎來。二人喝退幾條狗,走到他倆跟前問:“兩位客人是來找我們頭人嗎?”華傑加上前一步說:“正是,我倆專程過來找你們家頭人,頭人在家嗎?”一個小夥子說:“頭人出門去了,晚上才能回來,你倆是在家等呢,還是晚上再來?”華傑加說:“我倆就在你們家等吧。”聽華傑加這麼說,兩個小夥接過二人的韁繩,牽馬領二人到家。他倆一進門就感到,不愧是頭人家,這頂帳篷足足有四五間房子那麼子大。靠裏麵整齊地擺著幾層畫有彩圖的大門箱,上麵擺一排供有大小佛像的佛龕,佛龕前供著酥油燈和淨水銅碗。帳篷兩邊摞滿了裝糧的皮袋,上麵疊放著好多皮襖和被褥。帳篷右側靠皮袋朵子下是長條坐墊,上鋪綠底紅花地毯。坐墊前麵放著長條桌,上麵擺放著一盤盤油炸餅和牛羊肉手抓。帳篷中間的灶台上支兩口銅鍋,灶火正旺,鍋裏熱氣騰騰,肉香味撲麵而來。灶口的餘火上依次放著三隻擦得鋥亮的銅壺,裏麵也冒著熱氣。帳篷左側鋪有毛氈,毛氈後麵靠糧食口袋下方擺著各種銅製的家用器皿。靠上手坐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太太,她下手坐著一位五十左右頭發花白的夫人。一位大嫂正忙著往灶台裏添加牛糞,她可能是這家的主婦。她後麵的大皮襖裏蹲著三個從五六歲到十一二歲不等的小孩。那兩個領華傑加他倆進來的小青年進到屋裏,對老太太說:“這兩個人是來找洪保的。”老太太耳朵可能不太好,大聲問:“你倆說什麼?這兩個人是幹什麼的?”那青年大聲重複一遍後,老太太轉過臉,問華傑加和拉本加:“你們找羅桑旦巴有事嗎?”那位五十左右的夫人笑著接過話頭說:“看阿媽您問的,沒有事人家會找來嗎?您讓人家坐下再問話不好嗎?”老太太也笑了,說:“你倆快坐下。媳婦,快給他倆倒茶。”二人坐下後,老太太接著問:“你倆是哪裏人?找羅桑旦巴有什麼事?”華傑加怕老人聽不見,提高嗓門大體告訴了他倆的身份和來意。老太太“噢”了一聲說:“這麼說,你倆是想把貨物卸在這裏,雪化了再馱走?那你們的馱牛咋辦?”華傑加又簡單說了他們的想法。老太太說:“這倒是個辦法,隻是這雪什麼時候才能化開啊。”那個像媳婦模樣的大嫂給二人倒了加卡,他倆早就又渴又餓,端起碗三兩口喝幹茶,吃了碗底的加卡,再伸手讓那位大嫂倒茶。老太太又問:“你們說你倆一個是拉讓人,一個是甘德人,怎麼走到一起要過當洛山口?”華傑加聽老太太這麼問,就將他怎麼到甘德草原販貨,怎麼帶著那裏幾個部落的馱隊到拉讓采購,怎麼大雪封山等情況述說一遍。
他們正在說話,外麵狗又吠叫起來,倆小夥又跑出去看。不一會兒,這家的主人羅桑旦巴頭人領著兩個中年人進來。華傑加和拉本加趕緊起身讓座。這位頭人五十多歲,中上個子,身體壯實,蓬亂的頭發下長著一張棱角分明的大臉盤,很有點頭人的派頭。他已經知道有人來找他,一進門朝二人問:“聽說你們倆有事找我?”華傑加趕緊回答:“洪保拉,我們遇到了點麻煩,想求你幫忙就找來了。”這位頭人仔細看了看二人說:“哦?遇到什麼麻煩了?坐下慢慢說,看我能不能幫上忙。”說著和那兩個中年人坐到上麵,揮手讓華傑加他倆也坐下。華傑加趕緊從褡褳裏取出兩包紅糖,從懷裏掏出五十個大洋放在上麵,坐到兩個中年人的下手說:“阿克洪保拉,我是拉讓搞販運的商戶,名叫華東,這位是甘德增科部落的小頭人拉本加。我去他們那裏販運貨物,帶他們的馱隊到拉讓購買糧食,沒想到回去時大雪封山,過不去了。”他一口氣將整個過程細說了一遍。羅桑旦巴頭人聽了,不由得笑起來,說:“虧你還是搞販運的客商,不知道當洛山口冬天翻不過去嗎?”他旁邊兩個中年人也笑了。華傑加說:“去年冬天我去過一趟,那次雖然山口有積雪,我們挖開了。今年我們過去時也是挖開雪道的,沒想到這次雪這麼大,根本沒法挖開,隻好求您來了。”頭人收起笑容問:“你要我怎麼幫忙?”華傑加說:“我們商量後覺得沒有其他辦法,過來請求您讓我們把貨卸在您家附近,留幾個人照看馱牛,其他人騎馬找山路回去,等下個月雪化了,他們再回來馱東西。”頭人看著二人想了想,對身邊兩個中年人說:“你倆以為咋樣?”兩個中年人說:“這事洪保您說了算,隻是不知道他們馱的是什麼貨物,能不能露天堆放。”頭人轉身問二人:“是啊,你們馱的是什麼貨物,能露天堆放嗎?”華傑加回答說:“我們的貨主要是青稞和茶葉,還有些大米和紅糖之類的東西。現在天還冷,露天放些日子沒問題。我們留下的人就在貨堆旁紮下帳篷,白天放牛,晚上住自己的帳篷。”頭人又問:“你們打算留幾個人?”拉本加說:“我們是五個部落的馱隊,總共有七十幾頭牛,打算留下五個人照看。”頭人想了想說:“你們就七十幾頭牛,我看留兩個人就行了,人多了反而不好。”華傑加和華本加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覺得頭人說的也有道理,就說:“那樣更好,隻是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偷盜?”頭人瞪了他倆一眼說:“我們這裏的人從不幹偷雞摸狗的勾當,也沒有外麵的竊賊到我們這裏,你們倆如果不相信,那就請自便!”華傑加知道說話冒失了,趕緊賠笑說:“請洪保息怒,我是因為不了解咱們這裏的情況才說了胡話,萬望阿克洪保原諒。”說著雙手合十,不停地向頭人鞠躬。這時對麵那位夫人插話說:“人家還是兩個孩子,不知道這裏的情況不過說錯了一句話,你那麼凶幹什麼!”頭人這才收起黑著的臉說:“那就那麼辦吧。”華傑加高興得恨不得爬地上給這位頭人磕三個響頭,說:“太感謝了,那我們明天就把貨物馱來。這裏有兩包紅糖和五十塊大洋,就算謝禮,下次我再帶厚禮來答謝。”說著和華本加起身,準備離去。頭人擺手讓二坐下,說:“到晚飯時間了,吃了晚飯再走。你倆這麼回去,我們這裏的人會怎麼看我?下次來,你倆也不用帶什麼禮物,兩包紅糖我收下,錢拿回去。”他硬留二人吃過熱騰騰的手抓和肉粥才讓離去,大洋怎麼也不肯收。第二天下午他們來到頭人家旁邊,將貨物堆放一起,用兩頂帳篷蓋好,又在旁邊紮了拉本加那頂帳篷,留下那個叫公巴的中年跛子和久美,其他人由拉本加帶隊找山路返回,華傑加和多傑本也回拉讓。
走在回去的路上,多傑本說:“那些貨物就這麼露天堆放,不知道安全不安全。”華傑加說:“應該不會有什麼事,頭人說了,他們這裏沒有人偷竊。反正再過一個多月,山口的雪一消,他們就可以馱回去了。”多傑本說:“主要是青稞和茶葉,就算沒人偷竊,不及時清掃上麵的雪,一旦弄濕了就會發黴,要是有幾間房子放就好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華傑加聽“幾間房子”,心頭“咯噔”一下,一個念頭迅速掠過他的腦海:可不是,要是在溝腦蓋幾間房子,冬天趁黃河有冰橋,將糧食茶葉存放起來,開春後馱過去,同時將那邊的貨物馱來存放,冬天再運到拉讓出手,這樣既不怕冬天大雪封山,又可以大量收購貨物,豈不一舉兩得!這個想法令他有點激動,一路上盤算著在柯曲溝腦蓋幾間房子的事。快到拉讓時,他問多傑本:“如果我在柯曲溝腦蓋幾間房子,你願不願意做庫房守護?”多傑本不知道華傑加什麼意思,愣了一下才問:“你是說你想在那裏蓋房子?”華傑加笑著說:“不是你說那裏有幾間房子就好了嗎?”多傑本說:“我的意思是,那些貨物有房子存放最好。等貨物馱走了,你在那裏蓋房子有什麼用。”華傑加笑著說:“假如咱們長期和甘德草原做生意,你說有沒有用?”多傑本這才明白華傑加的用意,瞪大眼睛問:“你還沒受夠這條路上的艱辛,還要和他們長期做生意?”華傑加說:“我們家就是幹這個的,走哪裏路途不辛苦?倘或按你所說,真在那裏蓋幾間房子做轉運,就用不著冬天翻山,也就不會那麼辛苦了。你就說你願不願意當庫房守護?”多傑本說:“沒想到你還真來勁了!讓我做你庫房看守,那得看你派幾個人給我做幫手,每月給多少工錢。人少了錢少了,我不幹。”華傑加說:“工錢自然會比現在的多,隻是幫手不會太多,最多給你找兩個幫手,你看咋樣?” 多傑本說:“那麼你說說看,給我多少工錢?”華傑加試探著問:“每月給八個大洋,要是賺了錢,再給你提成,這樣每個月下來,可能得十多個大洋,這樣行了吧?”多傑本說:“嗯,工錢不算少,隻是三個男人一年四季住在那麼個山溝裏,日子怕也不好過。”華傑加大笑著說:“你沒聽說歐拉出美女嗎?難道你不知道草原上的女子有多風流嗎?這裏不是有首情歌是這樣唱的嗎,‘我是單身女,頭頂隻有天,草原隨我馳,情郎任我找。’(大意)隻怕到時你忙都忙不過來呢。” 二人就這樣說說笑笑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