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走蘭州大開眼界 做衛士行走四方(2 / 3)

晚飯時,他們被帶到下院南側的那個院落裏。這個院子裏靠南的房子全是廚房和庫房,靠北的房子全是大小餐廳,東西兩麵的房子是下人們的住房。華傑他們被讓進北屋一間擺有一張大圓桌的餐廳坐下,有服侍人員給他們倒茶遞煙。幾個青年從廚房端來一盤盤炒菜擺上桌,將偌大的桌子擺得滿滿的。這時,主人葉家成和那個戴紫色皮帽的管事領著兩個青年進來,眾人趕緊起身讓座。葉家成擺手讓大家坐下,說:“不好意思,慢待了,我是來給大家敬杯酒。來,大家舉杯,幹杯!”說著將高腳杯中的一點紅酒一飲而盡。衛隊成員們哪敢怠慢,一個個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葉家成笑嗬嗬地說:“好!不愧是年輕人,個個好酒量!你們知道,我要陪你們的洪保,這裏就由葉管事和我家正副護院陪同。”又對身旁的三人說:“葉祥,你們要好好招待客人,讓客人吃好喝好,不醉不散,我走了。”他走後,葉管事和兩個青年先後舉杯給大家敬酒幹杯,接著又打通關劃拳,直喝到深夜,衛隊好幾名隊員醉倒才散席。

第二天他們吃過午飯,在屋裏收拾行李時,大門外傳來汽車的轟鳴聲。華傑急著看看汽車模樣,背上槍,將褡褳搭在肩上趕緊出去觀看。隻見大門口停著一大一小兩輛汽車。那個笑得像個放大了的黑甲殼蟲,隻是下麵沒有那麼多長足,而是四個輪子。一個年輕司機正在擦車,擦過的地方黑亮黑亮的。大的是一個上麵罩著篷布的土黃色卡車,司機鑽在車底搗鼓著什麼。原來這就是汽車!華傑越看越不可思議,這麼個鐵家夥怎麼會自己走呢?他繞著兩台車看,百思不得其解。擦車的年輕司機用嘲諷的口氣說:“沒見過吧?咋樣,是不是很神氣。”華傑沒想到這司機竟是個民族人,笑著說:“以前從沒見過,太神氣了,你這車就是人們所說的小洋車嗎?”“沒錯,可那是以前的叫法,現在叫尕臥車。那個大的叫尕斯車,可以拉人,也能拉貨。”華傑問:“這麼個鐵家夥怎麼會走呢?”司機說:“這不是幾句話能說清楚的,以後你慢慢就知道了。”二人正在說話,葉家的夥計們扛著客人們的物品裝上了卡車。隨後,葉家成陪著洪保和管家出來,索南華多和才讓太他們抱著自己的褡褳跟在後麵。來到汽車跟前洪保握住葉家成的手說:“老葉,謝謝你的款待,回來再見。”“黃老爺你客氣了,回來見。”葉家成說著拉開小汽車後門。洪保左右看了看,對管家說:“華東可能頭一次坐汽車,就讓他坐這輛,也讓他開開眼。”管家聽了,招手把華傑叫去說了洪保的意思。華傑有點受寵若驚,不安地問:“這合適嗎?”管家說:“洪保讓你坐你就坐好了,沒什麼不合適的。”他讓前來迎接他們的蘭州辦事處主任旺秀坐卡車駕駛室。路上華傑得知,洪保是發電報讓他在蘭州的辦事處派車接的。因拉讓不通公路,隻能到和政接,他們的馬留在了葉家。

這趟蘭州之行,真正開闊了華傑的眼界。他第一次來到傳說中的大城市,最初的見聞令他新奇不已。這裏有數不清的大街小巷和鱗次櫛比的樓房磚屋、滿大街熙熙攘攘的人流,尤其是電燈電話和長串的汽車隊、天空偶爾掠過的飛機,還有那些據說是工廠的高聳煙囪讓他感到目不暇接,似乎有種到了另外一個世界的感覺。可是,時間長了,最初的印象發生了變化。他發現,蘭州城雖然很大,卻不過是河州城的擴展而已,整個城市和河州一樣破舊。除了那些油漆大片剝落後裸露出朽暗木質的亭台樓閣顯得比較壯觀外,這裏幾乎沒有什麼新建築,甚至蘭州兩山夾一溝的狹長地域也讓他感到還不如地處平川的河州城舒暢,尤其是南邊高聳入雲的皋蘭山,就像壓在頭頂一般讓人感到壓抑。還有,蘭州也和河州一樣,到處都是衣衫襤褸的流浪乞討人員,城裏城外多處有據說是被日本飛機炸毀的廢墟,一些低窪的冰坑周圍盡是令人作嘔的垃圾和糞便。所有這些,都沒有給他多少好的印象。倒是這裏關於時局的種種新聞和傳說才令他耳目一新。在蘭州期間,他們住在洪保在一個叫雁灘的小湖北麵別墅裏,這座別墅據說就是洪保在蘭州的辦事處,平時由主任旺秀照看,用電台和拉讓的洪保公館聯絡。他們到達蘭州的第二天上午洪保休息,隻有管家和旺秀坐車去安排拜年事宜。其他人因為沒什麼事,早飯後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胡吹瞎聊。華傑因為和這些人不太熟,回到自己房間擦拭長短兩支槍。衛隊長索南華多來到他房間,要他聊聊打死那夥劫匪的經過。二人剛坐下,才讓太和德拉加也進來,也說是想聽聽華傑打死劫匪的經過。華傑原本不想提這事,生怕人們像阿克道爾吉那樣聽出什麼破綻來。可這會兒這些新朋友要聽,他又不好不說,隻好扼要說了說事情經過。果然,聽完他的敘述,三人不約而同地問:“那位小活佛究竟給過你什麼恩惠,你要冒死救他?”華傑這時已經想好了說辭,就說:“他是我舅舅過世時的枕頭喇嘛,多虧了他和他帶來的阿卡們,我才完成了舅舅去世前後的佛事活動。”三個人聽了沒有人不相信,都說既然這樣確實應該搭救。

從下午開始,洪保去給省頭們拜年。跟隨他的有管家、衛隊長索南華多和華傑。每到一個公館門口,他們從小車後備箱裏取出禮物捧著跟在後麵,進入屋子前將禮物交到管家手上,然後退到大門口的門衛室等候。有時候時間不長,洪保和管家出來又去下一家,有時候一等就是一個下午或半個晚上。大年初一這天清晨,洪保去給省主席拜年。這次他沒帶禮物,隻帶了一個禮單,讓管家在家準備禮單上的物品,晚上主席會派人接收。在主席公館門口下車後,洪保獨自一人進去,說他要給主席彙報工作,約好一上午時間,隨員們可乘車到處看看,十一點前回來接他。聽洪保這樣說,那個叫龍本的司機拉著旺秀、索南華多和華傑三人先去看蘭州鐵橋。說那是黃河上遊第一座大橋,值得一看。果然,這座鐵橋似一條巨龍飛架黃河兩岸,在晨曦照耀下鐵橋發出道道幽光,甚是雄偉壯觀。華傑第一次見黃河上架的橋,對人們能在如此湍急的大河中豎起堅固的橋墩、將這麼沉重的鋼鐵搭建在上感到不可思議。再看大橋兩側築滿了碉堡戰壕,裏麵架著機槍大炮,有許多士兵把守。華傑不解地問龍本:“橋頭為什麼有士兵把守,難道有人會破壞大橋嗎?”龍本微笑著說:“不知道吧。這是因為日本飛機經常來轟炸蘭州,主要想炸掉這座橋,所以由士兵保護。”華傑更加不解,問:“日本為什麼要炸這座橋?再說天上飛機轟炸,士兵把守有什麼用?”旺秀瞪了一眼華傑說:“沒見過世麵的家夥,什麼都不懂。告訴你,這座橋是從新疆通往蘇聯的公路大橋,蘇聯援助的抗戰物資就是通過這條公路和這座鐵橋運往內地前線的。所以,日本想要炸毀這座橋。你說士兵把守沒有用?你真是個傻子!飛機要炸橋,總得飛低一點吧,機槍大炮怎麼就沒用!就是這些機槍大炮,打下過幾架日本飛機了!再說,日本人還可能派地麵部隊或間諜炸橋,沒有士兵把守能成嗎!”“噢,是這樣。”華傑到蘭州後聽說日本飛機多次轟炸蘭州城的故事,沒想到他們主要是想炸掉這座橋!看來蘭州離抗日前線還真不遠呢!他們邊說邊走,又先後到北塔山和南山公園參觀。從那裏眺望蘭州,全城一覽無餘。龍本指著一些房屋被毀壞的地方說:“看到沒有,那些廢墟就是日本飛機轟炸造成的。”華傑已經看到過一些日機轟炸過的廢墟,並不感到奇怪,令他感慨的倒是,他想象不出這麼長的城牆和這麼多房屋都是什麼時候、什麼人修建的,更想象不出這麼多人口聚集在一座城裏每天需要多少食物和用度?難怪有那麼多乞丐。

就是從旺秀和龍本嘴裏,華傑陸陸續續聽到他以前從未聽說過的事情,使他大開了眼界。“蔣介石”“毛澤東”“國民黨”“共產黨”“國軍”“紅軍”“日本”“蘇聯”“美國”這些名詞他在拉讓時雖然聽說過,卻很朦朧,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現在,這些名詞在他腦子裏漸漸清晰起來,知道了國民黨和共產黨是中國兩大敵對的政黨,國民黨的領導是蔣介石,共產黨的領導是毛澤東,國民黨的軍隊叫國軍,共產黨的軍隊叫紅軍。因為蔣介石想消滅共產黨,這兩個黨打了十幾年的內戰,國軍從江西一直把紅軍攆到陝甘寧邊區,再調張學良和楊虎城的部隊到陝西圍剿紅軍。這兩個將軍想打日本,蔣介石又不讓打,打紅軍又打不過,就把蔣委員長扣押起來,要他不要再打共產黨,而是聯合共產黨一起打日本。他們倆還請來在延安的共產黨代表周恩來一起逼蔣介石抗日。蔣介石被逼得沒辦法,隻好同意聯合共產黨打日本,這樣內戰才停止。從1937年至今的五年,就是全國人民共同抗日的時期,咱們拉讓藏人也為抗戰出力,捐款捐馬支援前線部隊。洪保的弟弟就是在帶領拉讓牧民慰問團到各戰場慰問部隊期間因為勞累過度,一病不起去世的。蘭州作為大後方,承擔著護衛蘇聯援助物資轉運內地的任務,所以日本飛機轟炸蘭州,企圖阻止抗戰物資運到前線。在我們居住的地球背麵,有個叫美國的國家,它也幫助中國打日本等等。後來他又聽說了日本兵如何能打仗,蔣介石和國民黨如何丟掉首都南京遷都到了重慶等等。什麼從蘭州往東走,就會到達比蘭州還大的叫西安的城市,張、楊兩位將軍抓扣蔣委員長事就發生在那裏,所以稱作“西安事變”。從西安往南,是四川省,國民政府國都就在四川的重慶市。往北走,有共產黨的首都延安,西安東麵還有數不清的大城市,如上海、南京、北平都比西安還要大。相比漢人地區,我們地方沒有一座像樣的城市。拉薩雖可稱作城市,可還沒有河州城大等等。這一切,都讓華傑新奇不已。再後來,他從管家那裏得知,拉讓洪保早年就和一位在蘭州的叫宣俠父的共產黨是好朋友。這位共產黨為了幫助洪保組織牧民對付占據拉讓的拉家軍還到拉讓各地考察,給洪保出主意,幫助洪保起草狀告馬麒駐軍在拉讓地區所犯罪行的控訴書,向國民政府控告胡麒,請求國民政府責成胡麒撤走駐守拉讓的軍隊。這次洪保到蘭州也和往年一樣,要給在蘭州的共產黨拜年,還要給毛澤東、周恩來和朱德等共產黨領袖贈送馬匹和禮物。華傑不知道共產黨和國民黨為啥要打仗,隻是在得知蔣介石是胡哈斯的後台後,覺得這個蔣委員長可能也不是好人,要不他為啥要當對民眾那麼殘暴的胡哈斯後台!特別是當他聽管家說洪保還有共產黨的朋友、共產黨主張民族平等後,對共產黨產生了某種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好感。最令他不可思議的是,中國居然這麼大,人口居然這麼多,國內外的事情居然這麼複雜。我們這個國家除了自己打內戰外還有日本鬼子入侵。除了中國,還有好多國家也在打仗,蘇聯正在和一個叫德國的在打,美國遭到日本的攻擊後也開始打日本,這兩個國家還幫助中國打日本,這世界簡直到處都是戰場!他不知道人們為什麼要打這麼多仗,死那麼多人。他以前以為,“芒巴夏鬆”地麵就夠大了,聽人們說起“芒巴夏鬆”以外的事情如同聽天書般隻是懵懵懂懂,誰想這個世界大得如此無邊無沿!相比之下,不要說夏河川和芒巴夏鬆,就是青海省加上甘肅省,也實在算不上是大地麵了!他慶幸自己來到拉讓跟上了洪保,要不然,自己簡直就是井底之蛙,什麼都不知道,還以為什麼都懂,簡直太可笑了!從這時起,華傑開始留意聽人們談論外麵的世界,尤其是他在洪保身邊時,最愛聽洪保和管家議論的那些雖然聽不大懂,卻讓他開眼界的國內外大事。他甚至請求管家給洪保說說,讓他旁聽五世佛在拉讓為年輕阿卡們辦的那個職業學校的課,說他也想學點文化知識。

十一點前,他們回到省主席公館大院門口等候,旺秀進去迎接洪保,快十二點洪保和旺秀才出來。這天下午,洪保在別墅一樓的餐廳設宴讓隨員和辦事處人員一同過年。他準許今天下午隨員們可以放開吃喝,允許喝醉。他讓旺秀招呼大家吃喝,自己和管家紮西加措在二樓餐廳用餐。因為得到了洪保的允許,這群人沒了約束,放開肚子吃喝,尤其是衛隊長索南華多和華本加、德拉加、才讓太、貢加等人大說大笑,幾乎要把這個餐廳房頂掀起來了。華傑因為和這夥新朋友不太熟,不好放肆,隻坐在餐桌邊應承他們,實在躲不過就喝一兩杯應付。到晚飯前,先是華本加和索南華多,接著是德拉加和貢加醉得不省人事,旺秀派人將他們拖回各自的房間歇息。酒量最大的要算才讓太了,華傑暗暗注意他的酒量,估計他喝了不下兩斤,卻仍然沒有倒下,除了廢話太多外,一直撐到晚飯後才回房休息。從大年初二起洪保接著拜年,初六晚上,洪保帶著管家去拜訪共產黨在互助巷二號的辦事處人員,給他們贈送了禮物和馬匹。這些天也有一些達官貴人回訪洪保,洪保在二樓小餐廳招待,有的客人一待就是一個下午或半夜,也不知道他們都談些什麼。華傑他們的任務,是在一樓餐廳陪同客人的隨員吃飯說話,按照管家吩咐給他們贈送禮物,然後一起護送客人回家。正月二十一日,洪保帶領他們原路回返,先坐汽車到了和政,在葉家成家住了一夜,第二天騎馬返回拉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