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素布王衛隊挽留過客 拉讓洪保強硬要人(3 / 3)

第二天,二人直睡到快中午才起身。午飯後,道爾吉下令隊員們在昨晚的宴會廳門前集合。他告訴華傑加,官府批準王府的衛隊總數是三百人,太平時節大多在家務牧,常備隊員隻有五十人,其中二十人入冬後隨女王到拉讓作護衛,家裏隻留有三十人。最近鬧劫匪才把部分在家隊員召集起來,分幾隊在河南草原巡邏,防備那夥劫匪闖進素布地區打劫行凶。他還說,他是素布王族的支裔,當了二十多年的衛隊長。二人正在說話,魯巴進來說衛隊已到齊,道爾吉領著華傑加出門。衛隊排好隊正在交頭接耳,他們見阿克道爾吉到來,停止說話看著他們的首領。道爾吉拉著華傑加走到隊伍前麵,指著華傑加對隊員們說:“你們都知道了,華東願意留下,加入咱衛隊,他的槍法那天你們領教過了,可以說是百發百中。你們中巴特爾、華爾旦和加布多也可以稱得上是神槍手,可依我看,華東的槍法還要好些。所以我決定,讓華東做衛隊的槍法教練。從明天開始,每個小隊在華東指點下練三天槍法,訓練結束後,來一次實彈比賽,哪個隊有明顯進步我獎勵這個隊每人兩塊大洋,好不好?”“好!”道爾吉又說:“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就是華東繳獲的那十支槍要配給各隊,長槍用來替換火槍,由各隊長負責換回後備隊員手中的火槍,手槍配給還沒有短槍的小隊長們。配了手槍的小隊長們的長槍同樣配換火槍,這事也由各隊長負責,你們說好不好?”“好。”隊員們的聲音更齊,看得出他們都為得到十把好槍而高興。可這時的華傑加感到很為難,盡管他自己槍法很好,卻從來沒有當過什麼教練,在老家時雖然偶爾也指點過他那些要好的朋友打槍的要領,可叫他做這樣一支已經訓練有素隊伍的教練,他哪能擔當得起!可這位阿克道爾吉竟當眾這樣宣布,他隻好默不作聲。宣布過這兩件事,阿克道爾吉讓隊伍散去,自己領著華傑加和各隊隊長來到他的房間,分發那些槍支。從這天起,華東就算成了女王衛隊的一名隊員了。他仍住在道爾吉的那個套間裏,開始擔任起這支衛隊的槍法教練,每天帶領十幾個人在冰湖附近的山坡下練習射擊。他哪裏想到,貢巴才旦回到家後,卻是另一副光景。

那天,阿克道爾吉派的那兩人將貢巴才旦送到家門口後,連門都沒進就走了。貢巴一臉沮喪地走進大門,將馬拴在棚子裏,從馬鞍上卸下東西,抱著走進上院,見阿爸正在低頭彎腰做著什麼。他說了聲“阿爸,我回來了”,準備進屋放東西。他阿爸支起身子黑著臉問道:“怎麼這麼長時間?一家人都急死了!你大哥呢?” 貢巴哭喪著臉說:“他回不來了。”“什麼!你說什麼?他怎麼回不來了?難道他回到家鄉後不願回來?快說!”仁青大叔吼聲如雷。貢巴才旦嚇得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仁青大叔更加火氣衝天:“你這個‘說話說不清楚,聽話聽不明白’(藏族諺語)的狗屎!我在問你話呢,咋啞巴了!快說!到底發生了什麼!”貢巴憋了半天,才蹦出一句:“他被素布衛隊留下了。”“什麼意思,什麼素布衛隊留下了!你說清楚點好不好!”大叔火冒三丈,掄起巴掌要揍兒子。貢巴還從來沒見過阿爸這麼暴怒過。他見勢不妙,扔下東西掉頭逃進屋裏躲到奶奶身後,阿爸隨後追來。這時正值晚飯時間,一家人正在屋裏準備晚飯,聽見貢巴的聲音,包括老奶奶在內的全家人都起身直奔房門。哪想到仁青大叔見華東沒回來,又聽貢巴說他回不來了,氣得就要揍兒子。貢巴是奶奶的心頭肉,見孫子嚇得瑟瑟發抖,剛躲到她身後他阿爸追來,也來了氣,朝兒子吼道:“你瘋了!看把他嚇成啥了!你就不能讓他緩口氣慢慢說!”仁青大叔一愣,這才覺出自己過於急躁了,站在板隔旁傻呆,貢巴阿媽和兩個姐姐這才鬆開抓著他胳膊的手。奶奶將孫子護在身後對他說:“我可憐的小孫兒,看把你嚇得,還在發抖,你不要害怕,有奶奶在,看誰敢打你!”又對銀措說:“快給他倒碗茶,讓他喝一口緩口氣,再慢慢聽他說。”說著拉著貢巴坐到原位上。貢巴才旦滿心委屈,把頭塞進奶奶懷裏“嗚嗚”哭了起來。仁青大叔一見又來了氣,罵道:“看你這點出息!都十七八的人了,還哭!”也難怪大叔發這麼大的火。這些天他整日提心吊膽,如熱鍋上的螞蟻,吃不下睡不著,嘴唇上起滿水泡,生怕兒子和華東發生什麼不測,正懊悔自己沒和他倆一起去。剛才一見貢巴才旦回來了,雖然提在嗓子眼裏的心瞬間落肚,可窩在胸口的怒氣直往上撞,尤其是他聽到“華東回不了”更是氣上加氣,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這半年多來,他在華東身上花費了不少心思,一心想著怎麼讓他融入這個家庭,使他感到就像在自己家裏一樣溫暖,就算做不成女婿,也要讓他成為自己長期的幫手。如果華東真回不來,他的這份苦心也就成了泡影,怎能讓他不上火!他哪裏想到華東和貢巴這趟龍羊峽之行經曆了那麼多事,哪是貢巴一句話能說清楚的!老奶奶撫摸著貢巴的頭對大叔說:“你少說兩句好不好,他還是個孩子,肯定這一路遭了不少罪才會這樣,你們兩口也坐下,銀措楊措張羅晚飯,吃了飯再聽貢巴慢慢說。”家裏這才平靜下來。貢巴漸漸止住哭聲,抹去眼淚對阿爸說:“不是華東大哥不回來,是素布衛隊要留下他,他是沒有辦法才留下的。”大叔壓根兒不相信,仍然大著嗓門說:“住你的狗嘴,他自己不願意,別人怎麼可能強留!”老奶奶又生氣了:“你別吼行不行?讓他慢慢說行不行!”仁青大叔隻好不言語了。這時銀措楊措姐妹倆將手抓撈出來擺上桌,一家人邊吃邊聽貢巴說話。這會兒,貢巴才恢複了常態,一邊吃著手抓,一邊敘述他們這一路的行程。當說到他們倆在查科寺打死劫匪時,一家人都驚愕得瞠目結舌,半晌阿爸才問:“我們聽說那夥劫匪被人打死了,難道是你們倆打死的?不會吧?你們兩人怎麼可能是他們的對手!你快說說,你倆怎麼遇上劫匪的,難道他們沒有開槍打你們倆?”貢巴才旦驚訝地問:“真的是被我們打死的,可你們怎麼知道劫匪被我們打死了?”阿爸說:“你不知道‘消息如風’(藏族成語)嗎?雖然我們不知道那幫劫匪是誰打死的,可這個消息這兩天傳遍了拉讓。”老奶奶一把摟住孫兒的脖子說:“好個你倆不知好歹的傻小子,碰上劫匪你倆跑才是,怎麼能和他們交手,這不要命嗎!快說說,你倆傷著沒有?”貢巴才旦接著敘述,將他倆打死劫匪的全過程講述一遍。老奶奶和阿媽阿姐們聽了,驚呼不止,聽上去她們仍為他倆捏著一把汗。他最後說:“大哥一再讓我告訴阿爸,他不願意留在那裏,請阿爸想辦法把他要回來。”

聽貢巴說完了,一家人這才眉開眼笑,他們為有華東這麼個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英雄般的家人感到自豪。這兩天,拉讓地區到處傳說那夥劫匪在一個寺院附近被兩個過路人打死了,人人都在打聽究竟是什麼人竟有這等本事,哪裏想到這兩個過路人竟然就是自家的兩個小男兒!他們怎能不興高采烈!現在唯一令他們不滿的隻有華東被素布衛隊留下一事。仁青大叔聽說華東帶話給他,讓他一定想辦法把他要回來後,覺得這個有可能做到,甚感寬慰。至於怎麼做到,他一時心裏也沒譜。不過,這時的他心中怒火煙消雲散,對兒子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慈祥地微笑著拉起兒子的手說:“好兒子,剛才是阿爸不好,你要諒解。你哪裏知道,這些天全家人多為你倆擔心!阿爸我睡不著吃不下,站著不是,坐著不是,悔恨沒和你倆一起去。現在好了,華東雖然沒能一起回來,可他也沒出事,這就放心了。你倆不知道,如果你倆出了什麼事,不要說你奶奶你阿媽,就是我,想死的心都有了。”說著竟抹了一把眼淚。可他的這一動作,也讓老奶奶和阿媽阿姐們抹起眼淚來。這晚包括老奶奶在內,一家人說到深夜才歇息。仁青大叔一直在琢磨怎麼要回華東,睡下後和老伴商量,明天他去拜訪他們家族的根本喇嘛德哇倉佛,求他請求五世佛和佛兄拉讓洪保要回華東。他還悄悄對老伴說,按貢巴所說,華東那個相好可能嫁人了,要是這樣華東也就沒有牽掛了,這次華東一旦回來,要想辦法讓銀措和他“生米煮成熟飯”,至於怎麼“煮”,要老伴給銀措“麵授機宜”。

第二天早飯後,大叔包了兩包禮物去見德哇倉佛。因為曆代德哇倉佛與他們家族結為“枕頭喇嘛”(即俗民家的老人過世時請到枕邊誦經的超度喇嘛)關係,他到這位活佛府邸輕車熟路,很快就被管家喇嘛們請到佛爺跟前。他恭恭敬敬地給佛爺磕過頭,將禮物放在佛爺腳下,然後坐在佛爺炕下的坐墊上,說明來意。德哇倉聽說是他家的兩個孩子打死了那夥劫匪,稱讚之餘也表示罪過不淺,囑咐他做些什麼樣的佛事才能減輕兩個年輕人的罪孽。他表示一定按佛爺旨意做好這些佛事,然後請求佛爺給五世佛和佛兄求求請,讓佛兄從素布王衛隊要回華東。德哇倉聽了說:“這個不難,一會兒我帶你去見五世佛和佛兄,你可以當麵請求二位。”說著,讓一個小阿卡去打聽五世佛這會兒在不在他的佛邸。沒有半個時辰小阿卡回來說,五世佛這兩天駕臨他在寺外的別墅還沒有回來,聽說佛父佛兄也在那裏。德哇倉說這樣更好,免得再由五世佛傳話給他兄長。說著二人起身,在兩位阿卡陪同下去拜見五世佛。

五世佛除了在寺內有佛邸,在寺院南邊的樹林裏蓋有一幢二層樓的別墅。他因為年輕,喜歡搗鼓在拉讓的西洋傳教士送給他的諸如照相機、留聲機、鍾表、地球儀之類不便在寺內玩耍的物件,誦經之餘常常留住在那裏。這會兒,他正拿相機在院子裏給他父親和兄長等家人拍照,聽說德哇倉活佛求見,趕緊讓管家到門口迎接。五世佛笑著對走進院子的德哇倉說:“您怎麼過來了?肯定有什麼事吧。”德哇倉說:“正是,不過不是我有事,是這位仁青紮西有事。”佛父佛兄請德哇倉進屋說話,五世佛領二人上到二樓會客室。他一坐下,德哇倉指著仁青大叔說:“這位叫仁青紮西,是咱們拉讓的富商,這次遇到點麻煩事,特來拜求佛爺您出手幫助。”五世佛對大叔說:“哦,仁青紮西,我知道你,聽說你們兄弟幾個都是拉讓的大富商,貢唐倉活佛多次誇讚你們兄弟長年布施寺院,為寺院的發展做出了貢獻。”仁青大叔聽了,心裏很是高興,趕緊起立合掌:“佛爺您過獎了,寺院是我們的靈魂,布施寺院是我們的分內事,往後也會盡我們的能力供奉寺院。”五世佛擺擺手讓他坐下說話。仁青大叔說了這次他請求佛爺和佛兄的事。五世佛聽說是他家兩個孩子打死了那夥劫匪,拍手大笑著說:“真是了不起!你家竟有這樣勇敢的男兒!我替全拉讓的教民感謝你!”說著他讓侍立門口的阿卡去把他父親和兄長請來,讓他們也聽聽。仁青大叔趕緊說:“佛爺您這麼說我怎麼敢擔當!都是我佛慈悲,不想讓他們再禍害眾生,才叫他倆得手的。”佛父和佛兄走進來坐到五世旁的沙發上。五世佛笑著對二人說:“你們聽聽,那夥劫匪竟是這位阿克的兩個孩子打死的!這下阿哥您不用操心了,你的剿匪隊也可以解散了。阿克您再說一遍,讓他們也聽聽。”仁青大叔複又跪下,給佛父佛兄磕了頭,重述一遍華東貢巴打死劫匪的經過。佛父公保東珠似乎不大相信,眯縫著眼睛打量仁青大叔。佛兄洛華才杭(即拉讓洪保,漢名黃正清)豎起大拇指說:“噢嗬!真了不起,我前兩天聽說那夥劫匪被打死了,還不相信,現在看來是真的。你什麼時候把你家兩個小夥領來讓我看看,我的衛隊需要這樣的人。”大叔趕緊回答:“可是大兒子在路上被素布王衛隊留下了,我正是為這事來求佛爺和洪保您,請求二位說說情,讓他們把他放回來。”“噢?竟有這樣的事?是不是你家孩子自己願意留下的?”仁青大叔趕緊說:“不是的,華東給我回來的孩子帶話說,讓我想辦法把他要回去。可我能有什麼辦法,隻好求助洪保您和佛爺。”拉讓洪保問:“他是怎麼被留下的?你說說看。”仁青大叔就將素布衛隊如何留下華東的過程說了一遍。拉讓洪保聽了,若有所思地問:“兩個孩子是不是把劫匪的槍帶來了?”仁青大叔說:“是。查科寺說,劫匪的屍體和贓物他們幫助處理,槍是凶器,不能留在寺院,讓他倆用劫匪的馬馱回來交由您處理。”拉讓洪保大笑著說:“道爾吉那個老滑頭,他是看上了劫匪的那些槍才把你家孩子留下的。你放心好了,我兒子和女王兩口子就在拉讓,我給他們說說,讓他們把你家孩子放回來。隻可惜劫匪那些好槍落在道爾吉那個老家夥手裏了。”說著笑起來。五世佛和德哇倉也笑了,說:“您說得沒錯,道爾吉不是看上那些槍,沒有強留下人家孩子的道理。”仁青大叔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千恩萬謝地給佛爺和佛父佛兄磕了頭,和德哇倉佛回來。

可是,事情並沒有仁青大叔想象的那麼順利。幾天後,他聽德哇倉活佛說,拉讓洪保當天就派人給他兒子阿貢和女王夫婦說了道爾吉隊長強行留下華東的事,讓他倆通知道爾吉放人。可道爾吉不僅沒有放人,還親自到王府解釋他留下華東的原因,說是華東自己願意留下參加女王衛隊的,要求拉讓洪保不要管這件事。拉讓洪保聽說後很生氣,說,是不是華東自己願意留下,道爾吉說了不算,必須讓華東回來一趟,他要當麵問清楚再說。如果華東自己願意留下,他一定讓他回去。因他這話說得在理,女王夫婦對道爾吉隊長很不滿意,下令他讓那個華東回拉讓問話。道爾吉扛不住壓力,又找華東勸說。華東說他已經留下了,為什麼還找他談這事。道爾吉說,是拉讓洪保要他放他回去,他是不得已才和他談的,並說,估計是華東對貢巴才旦說了不願留下的話,拉讓洪保才那麼咄咄逼人地要求放人。華東雖然心裏高興,卻擔心這位阿克因此故意找茬。不過他多慮了,阿克道爾吉雖有點不快,但因那些槍已經歸他所有,不僅沒有為難華東,當晚還叫來幾個小隊長一起喝酒為他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