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華傑加怎麼也睡不著,擔心查科寺像同德石藏寺那樣被焚毀,更擔心阿卡羅哲和小活佛可能遭到不測。想起小活佛俊秀優雅的容顏和阿卡羅哲和藹慈祥的麵孔,他不敢想象他們遭到毒手的後果,暗暗下定決心,無論多麼凶險,也要參加這裏的剿匪隊趕走那群劫匪,解救小活佛和阿卡羅哲們。
第二天吃過早飯,那位名叫才巴的漢子提議華傑加和貢巴才旦隨他一起去見他們頭人。華傑加覺得貿然去見頭人似乎不妥,請才巴大哥自己去告訴頭人,說他家來了兩個要去查科寺的香客,聽說頭人們正在組織驅匪隊,表示願意參加,看看頭人的態度再說。才巴大哥後晌回來後沮喪地說,他給頭人報告了,可頭人認為讓兩個外人參加驅匪隊,顯得本地無人,沒麵子。頭人說,他們已經組織了七十多人的隊伍,正在訓練,過兩天就去驅匪。華傑加聽了如冷水澆頭,涼了半截。這天夜裏,他還是睡不著,翻來覆去想象查科寺可能發生的種種不測。他不知道頭人們組織的驅匪隊還得幾天才去打強盜,拖得越久小活佛和阿卡羅哲他們遭到毒手的可能性就越大。他作為想報恩查科寺又明知查科寺有難的人,如果看著小活佛們遭到不測,會愧疚一輩子!他心裏不禁陣陣發緊,越想越覺得不能就這麼坐等下去,哪怕到寺前的小山頭看看也比這樣心裏沒著沒落強。大約半夜過後,他悄悄叫醒貢巴,說他決定去查科寺前的山頭看看,否則無法安心,讓貢巴才旦在這裏等他回來。貢巴聽了,不同意他單獨去。見華傑加執意要去,就說:“既然要去就一起去,要不還算什麼兄弟。”華傑加隻好答應一起去。二人起身穿衣服的響動聲驚醒了貢加老人,他摸索著點著油燈,瞪大眼睛問:“你倆這是在幹什麼?”這一聲把一家人都吵醒了,都抬頭看他們。華傑加趕緊解釋說,他想著那夥劫匪可能加害查科寺,怎麼也睡不著,想去看看,本來不想讓貢巴同去,可他執意要跟著,才吵醒了大家。貢加老人驚呼:“不能去,絕不能去,就憑你們兩人,隨便就被劫匪給打死了。”華傑加說:“我倆隻是到查科寺溝口的山梁上看看,劫匪們不會發現的,您老放心好了。”貢加老人聽了更不以為然:“既然不是去驅匪,隻到那裏看看有什麼用,不如不去。”華傑加說:“查科寺對我有大恩,我實在放心不下,反正也睡不著,去看個究竟才能安心。”才巴大哥說他也要跟著去,華傑加沒有答應,貢加老人也不同意,隻好作罷。二人穿戴整齊,去草灘將馬牽來備好,吃了點東西,背上槍摸黑出發。
這裏離查科寺已經不遠,大約隻有二三十裏,一路都是平坦的大草原,華傑加已經走過一回,基本上算是熟路,他倆快馬加鞭直奔查科寺所在的那條小溝。天蒙蒙亮時,他倆到了溝口,上到溝口東側的山梁上,下馬趴在草叢中觀察寺裏的動靜。寺院裏靜悄悄地,偶爾傳來幾聲狗叫。過了一會兒,才見有人影走動,寺院上空開始飄起炊煙來。貢巴才旦不知是凍的還是怕的,不住地發抖。他看了一會兒對華傑加說:“寺院好好的,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我們回去吧。”華傑加說:“再等等,太陽出來後才會有人進出寺院,那時沒什麼事咱倆就回去。”天漸漸大亮,不久太陽從山頂露頭。這時見幾個騎馬人走出寺院,向溝口走了下來。寺院經堂門口出現一大群人,他們遠遠跟著那幾個騎馬人緩緩走下溝口。離溝口還有一裏多路程時,華傑加漸漸看清,那幾個騎馬人個個身穿黃色服裝,背著長槍,不是那夥強盜是誰!他們中間還夾著一個僧人,他的馬被一個劫匪牽著。華傑加心頭狂跳不止,沒想到就這麼和劫匪遇上了!他回頭看看貢巴,見他抖得更厲害,壓低聲音說:“不要害怕,他們又看不見咱倆,有什麼好怕的。”說著,他將槍叉紮實地麵,瞄準後麵提槍跟隨著僧人的那個匪徒。他是擔心他一開槍,那個家夥會打死那個僧人。轉眼間那夥強盜快到溝口了,華傑加看清,夾在中間的僧人正是小活佛,好像還綁著雙手。遠遠跟在劫匪後麵下來的那群人,正是查科寺的僧人!他們因為小活佛被綁架,跟在後麵,請求劫匪們放了他們的佛爺。華傑加胸中的怒火直往上撞,一時間腦子裏一片空白,不知道他一開槍這夥劫匪會不會打死小活佛!可眼看這夥強盜就要走出溝口了,他沒有時間猶豫,輕輕扣動了扳機。隨著一聲清脆地槍聲,走在後麵的那人翻身落馬。劫匪們一陣慌亂,紛紛舉目觀看響槍處。又一聲槍響,最前頭那人應聲落馬。中間三人剛跳下馬,又有一人被打倒在地。另外兩人迅速趴在溝底,朝山梁胡亂射擊,頓時小溝裏槍聲響成一片。地形對劫匪太不利了,他們仰麵射擊,卻看不見山頭草叢中的人,自己暴露在山上人的槍口下,隻能被動挨打。一陣槍戰過後,趴在地上的那兩個人也不動了。華傑加估計他們都死了,起身站在山頭往下看。可就在此時,一聲槍響,將華傑加打倒在地。貢巴才旦看見,嚇得麵如土色,嘴裏叫著“阿哇阿媽”(如同漢人罵“祖宗八代”)連續向山下射擊,也不知道打沒打著劫匪,反正把一匹馬打倒在地。這時,華傑加重新爬下,朝溝底趴著的那兩人射擊。剛才他中的那一槍正好打在腹部的腰帶上,子彈沒能穿透層層纏繞著的厚厚的腰帶,隻是將他擊倒而已。十幾槍後,溝底再沒任何動靜,他又起身端著槍,慢慢向溝底走去。小活佛見劫匪全被打死,掉轉馬頭往回跑。眾阿卡聽見槍聲不知所措,蹲在地上不敢動彈。這會兒見小活佛奔來,趕緊起身圍攏過去將小活佛從馬上攙扶下來,解開綁繩,查看有沒有傷著。
華傑加下到溝裏細看,見五名劫匪全都斃命。他們在慌亂中竟然連長槍都沒來得及取下,他中的那一槍不過是一顆手槍子彈!他見前後那兩人的著彈點都在左前胸,中間一人的頭被擊中,趴在地上的那兩人各中幾槍,其中一人還被打出腦漿。看著這麼多屍體,華傑加有點心悸:雖然甘肅省通告上說如果這夥人拒捕可以打死,但畢竟這是五條人命!上次他打死一人,就給德欽村帶來那麼大的災禍,如今打死五個人,不知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可是,既然已經這樣了,他也就顧不得許多了,隻好聽天由命。他抬頭看那些還遠遠站在那裏的僧人們,希望他們下來幫他收拾屍體。可不論他招手還是叫喊,竟沒有一個人下來,隻有貢巴才旦牽著兩匹馬下到了溝底。貢巴一見那幾具屍體,聞到濃烈的血腥味,蹲在草地上一個勁地“哇哇”幹嘔,不敢正眼再看。華傑加走過去撫摸了一下他的頭說:“不要害怕,他們都死了,還有什麼可怕的。”說罷自己去搜看幾具屍體上的物品。劫匪都穿著厚厚的軍裝,裏外衣兜裏裝的全是銀圓和珊瑚瑪瑙,每個人腰間還勒一個長條布袋,裏麵裝著珊瑚瑪瑙和“貓兒眼”等牧民視如寶物的珠子,有的上衣口袋裏還裝有大把紙鈔。他們的長槍大多華傑加叫不上名,隻有一支是中正式,短槍都是盒子槍。華傑加再去看那幾匹馬上的東西,馬鞍上搭著黃被套,下麵都有一兩條褡褳,裏麵裝的全是銀元寶和銀圓,再就是些珊瑚瑪瑙和子彈,其中一條褡褳裏還裝有三個金元寶和五隻壓扁的金燈,不知道這些寶物是從哪幾座寺院搶來的。這麼多東西又怎麼處理,交給官府?他覺得還是交給查科寺處理最為妥當,免得他和官府打交道。他再抬頭看那些僧人,見他們並沒有離去,而是慢慢往下走來,他們可能也感到應該見見這兩位解救他們活佛的人。
華傑加叫貢巴過來看這些東西,貢巴這時稍稍恢複,來到華傑加身邊觀看他放在一起已經打開口子的褡褳。他翻看著褡褳裏的這些寶物“嘖嘖”咋舌,問:“怎麼處理這些東西。”華傑加說:“你說交給查科寺怎麼樣?”貢巴問:“不自己留一點?”華傑加說:“這怎麼能行,這些都是贓物,應該物歸原主,可咱倆沒辦法這麼做,隻好交給寺院處理了。”。“嗯,那就這麼辦吧。你看,他們下來了。”這時僧人們已經到了近處,走在前頭的是阿卡羅哲,他的身後是小活佛和眾阿卡。華傑加高興地喊:“阿卡羅哲,您好?你們快來幫幫我。”一聽華傑加喊他的名字,阿卡羅哲愣住了,停下腳步,瞪大眼睛看著華傑加和貢巴才旦,眾僧人也駐足觀看。華傑加迎上去說:“阿卡您不認識我了?我是半年前到寺院借宿的華東啊!”這麼一說,阿卡羅哲和眾僧都認出了華傑加,一個個驚得瞠目結舌。老阿卡大張著嘴“你你你”了半天,茫然不知說什麼好了。倒是小活佛從後麵閃出,緊走幾步過來,眼中閃著淚光握住華傑加的手說:“真是你呀華東,要不是你搭救,今天我就被那夥強盜綁去,可能命都保不住。快說說,你怎麼會在這裏?”這時阿卡羅哲和眾僧也圍攏過來。華傑加朝眾僧問了聲好,扼要說了說他和貢巴從老家夏河川回拉讓路過這裏,得知查科寺被一夥強盜占據後,早晨過來看個究竟,沒想到竟碰上這夥劫匪綁著佛爺要離開查科寺,就向他們開了槍,把他們全給打死了。僧人們聽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紛紛問:“就你們兩人打死的?”貢巴才旦微笑著說:“我的槍法不行,都是我哥一個人打死的。”眾僧聽了都“嘖嘖嘖”稱奇不已。他們哪裏想到,半年前的那個乞丐華東居然有這等身手,對華傑加更覺好奇。不過也有僧人說:“一下打死五個人,官府知道了怎麼得了。”華傑加說:“這夥人肯定是官府通告緝拿的逃兵,打死他們應該不算犯法,因為通告上說了,他們拒捕可以就地打死。隻是打死了這麼多人,這些屍體和他們搶劫的財物都需要處理,我們倆人又沒有這個能力,想請寺院幫幫忙,不知道活佛和寺院願不願意。”小活佛一時不知怎麼回答,阿卡羅哲上前一步說:“屍體寺院可以送到天葬台處理,該念的經一個都可以不少。隻是這些人可能都是胡人,不知道這樣處理行不行。贓物應該物歸原主,留在寺院可能不行,他們的馬匹、槍支留在寺院更不合適,應該交給官府才對。”聽老阿卡這麼說,華傑加犯難了,張了張嘴,又無話可說。老阿卡說得一點沒錯,回人和藏人的喪葬習俗不同,讓寺院處理也肯定作難。可要是贓物和槍支上交官府,就得和官府打交道,這是華傑加最不願意的。看著華傑加犯難的樣子,阿卡們七嘴八舌地說開了。有的說,寺院處理屍體和贓物沒什麼不行,現在是冬天,可以將屍體放些日子,等他們的家人來認領。有的說,贓物也可以放在寺院讓失主來認領,要不讓這兩個小青年怎麼辦,隻是劫匪的槍留在寺院不合適等等。聽著大夥的意見,小活佛有了主意,對華傑加說:“就按大家說的辦,屍體和贓物寺院處理,你倆該走就走。槍和馬你倆自己帶回去交給拉讓洪保處理,放在寺院不好。隻是你倆今天不能走,我想請二位到寺院住上一晚,明天再走。”華傑加這才高興起來,將幾條褡褳裏的財物倒在草地上,讓眾人過目。又從幾具屍體上翻出裝在身上的贓物,讓大家看。阿卡羅哲讓一個小阿卡去寺院取來紙筆一一登記造冊。一切就緒後,天也不早了,阿卡們將屍體和槍支馱上馬,手提贓物回到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