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無辜頭人命喪夏河川 殺人真凶逃離龍羊峽(2 / 3)

說到今年的莊稼長勢,萬德頭人心裏高興,眼睛裏有了些許光亮,可說到沒了牲畜的艱難,他又搖頭歎息。聽說經管家提議,老人們去各村求助親朋好友借畜的事,他又稍感寬慰。說到往後以糧換畜的事,萬德頭人想起了胡家管事,說經過這次劫難,他深感胡家管事為人厚道,也是一位經商能手,提議找胡家管事商量商量,或許他有辦法。院子裏擠滿了前來看望的村民,人們交頭接耳地嗡嗡聲傳到了屋裏,萬德頭人得知是看望他的村民們擠在院裏,讓弟弟攙扶著到門口同大家見麵。眾人一見頭人樣子,都禁不住掉眼淚,幾名婦女跪在地上失聲痛哭。他們那壯實的頭人如今瘦得隻剩下一副骨架了,真不知他還能活多久!哭聲稍小,萬德頭人吃力地揮揮手說:“謝謝鄉親們來看我,你們受苦了,我對不起大家,沒管好華傑加那壞種,使德欽村遭…遭了大難……”還沒說幾句,他心頭又開始絞痛,冒出一頭冷汗,看上去又要昏厥過去。人們趕緊扶他回屋,抬上炕歇息。萬瑪老漢走到門口說:“萬德身體很差,聽說心頭絞痛,可能心髒出了毛病。他感謝大家來看望。天不早了,大家都回去吧。”眾人聽了,也就擦著淚水陸續離開。天黑前,加羊才讓送來一隻羊,讓頭人補補身子,長工們宰殺後煮了羊肉端來。萬德頭人哪有胃口吃肉,隻喝了幾口肉湯,吃了半碗素麵,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他弟弟到莫禾村請來老藏醫看病。老藏醫診過脈開了藥,交代了服用方法,就要離去。他弟弟跟到大門外詢問,老藏醫這才歎了口氣說:“老頭人脈象很亂,說明病情很重,怕是難以治好了,你們要有所準備。”說完騎上他那頭驢子走了。家人按照老藏醫吩咐,按時給萬德頭人服藥,煮點他想吃的糌粑糊糊喂他。就這樣挨了五六天,萬德頭人感覺自己活不長,讓人叫來弟弟和老叔等親戚們交代後事。他要弟弟和親戚們一定想辦法幫助長工們將今年的莊稼顆粒歸倉。收獲的糧食加上陳年餘糧,大半用來換牲畜,剩下的和倉庫裏的東西除這個家必需的外,分給長工們,讓他們各謀生路。耕地留下河邊那二百多畝,其餘的用來頂債。他說,這個家已經敗了,誰都不要指望東山再起。長工們願意走的,讓他們各奔前程,願意留下的當家人一樣對待。從今往後,吃飯不分灶,穿衣不分人,大家齊心協力務勞好那二百多畝地,平平安安度日。上交命價和官府罰款欠了人家的,要逐一還清,不能留下罵名。最後叫來管家葉謝加措,握著他的手,斷斷續續地說:“我這一生,…多虧…多虧有你幫助,才算活…活得輕鬆。如今我自知…沒…沒…幾天了,想把這個家…托付…給你,求你千萬不…不要推托。你…接受了…這個請求,這…這個家…還能維…維持…下去,她們母女…不致餓死。你…你要是拒…拒絕了,這…這個家…也就完…完了,她…她們母女也就…也就沒了…活路了……”說著兩行熱淚從眼角湧出。管家泣不成聲,跪在炕下握著頭人的手說:“洪保拉,您一定會好的,求您再不要說這麼傷心的話了,您再說我的心髒也受不了。我建議,明天我們去城裏的大醫院看病,一定會好起來的。”萬德頭人臉上掠過一絲苦笑,說:“不要說…說我們沒…沒錢到大醫院…看病,就算有錢,我…我…也會死…死在…路上。你就…就說你…你答不答應…我…我吧……。”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了。管家哭著說:“您是我的大恩人,我怎麼會不答應您呢!這個就請您一百個放心。您一定會好起來的,等您好了,照樣是我們的好洪保,我會全力幫助您打理好這個家。”萬德頭人說了聲“這…我…我…也就放心了”,閉上眼昏睡過去,他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村裏村外前來看望的人絡繹不絕,大家看到頭人家大門口的小煙堆,知道病人病勢沉重,不便見客,也就悄悄離去。

又過了兩天的一個下午,萬德頭人從昏睡中醒來,讓身邊伺候的小女兒叫來老叔、弟弟、自己全家和管家一家四口,讓弟弟扶他坐起來,用盡最後力氣說:“我可能過不了今晚。我死…死後,請…請夏河寺的阿卡們…在寺院…念一天…經…就可以了,不必…再做…其他佛事。費用…馱些…糧食頂,寺院…需要…糧食。”他掃了一眼老婆和女兒們:“從今往後,這個家…家的…家長就…就是…葉…葉謝加措,你們要像…對待我…我一樣待他,一切聽…聽他的。我走…走後你們…不許哭,誰哭…誰…誰就是…不…敬我……”沒說完又昏過去了。當晚不到半夜,萬德頭人撒手人寰,溘然長逝。家裏人誰都不敢哭出聲,隻是眼淚止不住地長流。倒是村裏人聽到噩耗,痛哭聲不絕於耳,全村陷入極大的悲痛之中。管家連夜派人到寺院,請求寺院念經。他和長工們用白布包裹了他的身子,於第二天清晨用一塊木板抬往山裏的墳地。全村男女老少出來送葬,黑壓壓跟在後麵,哭聲連成一片。按這裏的習俗,女人不去送葬,可這回誰也沒說什麼,任由她們跟隨隊伍哀號。夏河寺也派來二十幾位阿卡前來送葬,一直送到墳地後,他們排坐在墳地後麵的小坡上誦念超度經。安葬完畢,人們點燃頭人墳前的柴火,開始煨桑,每位戶主手提一小袋糌粑,按年紀大小先後走到火堆旁將糌粑撒上火堆。火堆很快被糌粑罩住,隻有糌粑煙霧嫋嫋升騰。當阿卡們念誦瑪尼經時,眾人止住哭聲,一邊跟隨阿卡們念誦,一邊有序地圍著墳場繞行。沉重轟鳴的誦經聲聽起來既莊嚴肅穆又悲壯哀婉,大有將頭人的靈魂隨著徐徐升空的煙霧送入天堂之感,德欽村此前還從沒有過如此感人的送葬場麵。

萬德頭人原本不該這樣。他作為夏河川受人愛戴的領頭人,生性豁達開朗,辦事精明幹練,為人誠懇厚道,有著出眾的口才,走到哪裏都能為人們帶來笑聲,深受夏河川人的尊敬。沒想到竟沒能經受住這次打擊,突發心痛病不治身亡。老人們議論認為,可能他這一生太過順利,突遇意外變故,有從天上墮入地獄之感,致使心髒不堪重負引發心痛病才一病不起,嗚呼哀哉!說起來,華傑加殺人案至今已奪去四條人命。

而此時,躲在龍羊峽裏的華傑加也早已離開。十多天前,當他吃完包括才讓貢留給他的糌粑在內的所有食物後,知道再不能藏身這裏了,決定離開龍羊峽。可到哪裏去呢?思來想去,他想起了拉讓和昂拉兩個地方。他曾聽人說過,那兩個地方頭人當家,連胡哈斯都管不了,有人犯了事躲到那裏,官府就無計可施。他打定主意,先到拉讓看看,如果不行,就到昂拉。可離開前他想見見楊金卓瑪,這麼長時間了,他天天掛念著楊金卓瑪,不知她近況怎樣,更不知她是不是因為他受到什麼牽連。他也想知道這些日子德欽村發生了什麼,不希望因為他牽連村裏的其他人。可怎樣才能見楊金卓瑪一麵呢?他必須謀劃好潛入德欽村的辦法,否則可能前功盡棄。他摸著自己胡子拉碴的臉,先將辮子用刀割斷,披散頭上,再從烤肉時熏黑的洞壁上抹了一把煙漬抹到手掌上擦到臉上。可惜沒有鏡子,也不知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模樣。他再看自己的衣服,那條已經穿了兩年的羊皮褲已經很破舊了,可那件黑布襖是年初頭人家給的,還不夠破舊,他將縫在邊沿的氆氌割下扔掉,裹在身上在洞裏燒火的地方打滾。幾個滾打下來再看,那襖子看上去已經很破舊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