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個人興趣而已。”萊拉再次提起,最開始接近我是為了調查我和羅之間有沒有權色交易,頂上戰爭我請求他帶她離開的那一次,萊拉一眼就看出我們之間有其他感情,“不過你們既然是認真的就算了,這世上真情太少,我也不是什麼專門報道花邊新聞的記者。”萊拉深吸了一口煙,“那你們之後打算怎麼辦?特拉法爾加有再邀請你跟他一起離開嗎?”我沒有說話,她短促地笑了一聲,“看來有呢。”
萊拉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一遇到困難,往往容易想著找一個完美的男人就萬事大吉,但荷爾蒙上頭的時候容易盲目,很多事情是看不明白的。人都是會變的,他現在對你好,是因為還沒有完全得到你的人生,感情還沒有被雞毛蒜皮的瑣碎和日漸加深的壁壘考驗。”
我疑惑於萊拉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她將那本《高塔鍾聲》拿到手中,輕輕摩挲著陳舊的書皮,淡淡地說,隻是過來人的一點告誡罷了。
病房裏白色的窗簾被鑽進來的風吹得鼓了起來,萊拉的唇邊飄起了嫋嫋的煙霧,她對我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萊拉出生於軍閥混戰的西海,她的父母年輕時都是文學院的講師,誌趣相投又有著同樣人文理想的兩人很快陷入熱戀。在外人看來,萊拉的父母是一對人人羨慕的神仙眷侶,但隻有她,無比痛恨著父母這段金玉其外的感情。
萊拉的母親溫妮和父親尼諾,在有了大女兒,也就是萊拉之後又生養了兩個孩子,講師的微薄薪水也不足以覆蓋請保姆的費用,權衡之下,溫妮從文學院辭職,在家中陪伴三個孩子成長。作為年紀最大的孩子,萊拉從小便為母親分擔養育弟弟妹妹的重任,她的童年在嬰兒徹夜的啼哭和洗不完的奶瓶尿布之中結束,長成了一個高挑消瘦的陰鬱少女,繼承了父母在文字上的天賦的萊拉,卻隻能在繁重的家務勞動之中擠出時間去閱讀。
尼諾依靠寫文章和出版書籍賺錢,但他能力有限,作為家中唯一的經濟支柱並不能給幾個孩子提供足夠的物質基礎,溫妮不得不做些裁縫活才能勉強糊口,萊拉到了年紀也會出去打零工,那時候她還不明白,為什麼父親即使賺不到什麼錢,依舊整天見不到人影。
直到萊拉十三歲的某一天,她在送報的路上,看到尼諾將一束價格不菲的玫瑰花塞到女學生的手裏後兩人抱在一起,萊拉怒氣衝衝地跑回家,將這件事情告訴了肚子裏懷著第四個孩子的溫妮。
那一刻萊拉才知道,她的父母年輕時都認為婚姻是束縛人的枷鎖,因此沒有辦理任何手續,丈夫的婚外情溫妮也知道,生育完第二個孩子之後,尼諾提出兩人嚐試開放關係,並且約定對方為自己的特權伴侶,一句「你難道無法接受這種進步平等的思想嗎」,讓她鬆口答應了這狡猾的請求。
“所以你就任由他拿著錢去哄別的女人開心,自己卻要連同大女兒的人生也一起犧牲掉,辛苦地養三個孩子嗎?”萊拉怒吼著,質問溫妮為什麼還要為這種男人生孩子,為什麼不去找其他男人?甚至,萊拉曾經看到過溫妮年輕時寫的文章,細膩靈動,比那個隻知道找女人尋歡作樂的父親強不知道多少倍,為什麼要為這種男人放棄自己的理想?
“萊拉,萊拉……請你不要這樣。”看著驚慌失措地試圖安撫自己的母親,看著嘴裏不停地說著她已經寫不出來了的母親,萊拉恍然想起過去十幾年從尼諾嘴裏聽到的那些話。
溫妮,你在家裏也是閑著,幫我做一下校對吧。
溫妮,別管那些尿布了,你知道今年的文學獎項頒給誰……算了,你以前的聰明勁兒哪去了。
溫妮,上次給你的書怎麼隻看了兩三頁。
溫妮,你真的寫不出來了嗎?
這些輕飄飄的話翻湧而來,萊拉的怒火被點燃——為什麼溫妮無法繼續在文學院的工作,為什麼開放式關係裏擁有其他伴侶的隻有尼諾一人?因為她的母親,她天賦異稟的母親,沒有時間閱讀,沒有時間思考,更沒有時間練習,隻能像是不斷推落石上山的西西弗斯,在重複又無意義的操勞中消散掉所有的靈氣。
“離開他!你必須離開他!”萊拉也不顧母親還懷著孕,尖叫著廝打她,溫妮痛苦地跪下來護著肚子,“萊拉,不要這樣……我還愛他,我不想離開他!”溫妮的軟弱讓萊拉忍無可忍,她跑回住著三個孩子逼仄的房間,弟弟妹妹因為剛才外麵激烈的爭吵嚇得嚎啕大哭,萊拉收拾起自己少得可憐的東西,任憑大著肚子的溫妮如何哀求她不要離開,依舊頭也不回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