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兩間低矮狹窄的出租屋裏,爺爺、父親和我曾經度過了一段溫馨難忘的歲月。雖然我們的日子很貧窮,盡管爺爺和父親經常吵架,但是在大部分的時間裏我們一家三口卻過得充實而快樂。
每天早上,爺爺一大早起床去街上攬工,父親把我送到學校後再去上班,下課後爺爺下班了接我回家。在這個人口不足三十萬的小縣城裏,我想我們的生活與其他住在高樓裏的人們並沒有什麼不同,大人忙著上班,小孩忙著上學,直到父親帶回來一個女人,打亂了我們原本平靜的生活。
父親已經25歲了,正值青春好年華,他為人豪爽,心地善良,除了因為喝酒和女人影響工作外,對於周圍的人來說他實在是個不錯的小夥子,加上他那白皙圓潤的臉龐,更顯得他像一個未經世事的純情少年,我時常見父親身邊總是圍繞著一群男男女女。
“小路,這個是你的新媽媽,叫媽媽,”在一個冬日的傍晚,父親牽著一位比他矮小瘦弱的女人回到了家,一進門就向我和爺爺介紹道。
夕陽的餘暉投下一片金色的光芒,透過房門灑落在門旁的父親和女人身上,我抬頭看見了她那一張又黑又黃的臉,黑是天生的膚色,黃是因為此刻陽光的照射,這是一張很普通,甚至可以說是很醜的臉,臉上坑坑窪窪,一顆大黑痣長在鼻溝裏,像是為了捉弄她而特意生長出來似的,我隻是在電視裏看見過敵人的鼻溝裏也和她的有些類似。
對於父親帶陌生女人回家,我和爺爺並不感到驚訝,因為我們已經記不清楚這是父親第幾次帶女人回家了。
父親和女人一會兒看著我,一會兒看著坐在一旁的爺爺,兩個人就直直地站立在我們麵前,像是我們學校裏的學生在講台前接受老師頒發的獎狀似的,正等待著爺爺和我給他們一個表示歡迎的微笑。
“爸,這是阿芳,叫楊芳,我新交的女朋友,”見我和爺爺都沒有說話,父親又向爺爺介紹了女人的名字,這個叫楊芳的女人尷尬地陪著笑臉,低低的聲音從她的喉嚨裏發出:“叔叔好,小路好!”
“你怎麼知道我叫小路,”我沒好氣地問道,打從她一進門,看著她不僅黑著臉,而且用高傲的眼神掃視著這個家的時候,我就不喜歡她。
女人輕輕地走過來,俯下身拍拍我的臉,眨巴著眼睛裝出很親切的樣子對我說:“我猜得到你的名字,你叫覃一路,爸爸和爺爺都叫你小路。”
我已經十歲了,她卻像哄三歲小孩似的哄著我,我哼了一聲,扭頭爬到床上玩起了變形金剛,和這個叫楊芳的女人多說一句話,我都覺得是在浪費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時間。
爺爺沒有表現出不滿,更沒有表現出高興,他抬過一把矮椅子,示意讓女人坐下,一臉平靜地看著麵前的兩個大活人,聽他們在那裏嘻嘻哈哈地說笑著。我猜他是因為讓一個陌生人看到了自己的處境而覺得難為情,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了。
我不時用餘光瞟著女人,她已經脫離了剛才的拘謹,嘴巴像機關槍似的掃射著,和爺爺東扯西拉,一刻也不曾停過。和我的父親並肩坐在椅子上,像是姐弟倆一樣,楊芳的年紀明顯比父親大得多,最起碼應該大六七歲左右,我不明白,憑著父親可愛帥氣的外表,怎麼會看上這樣一個半老徐娘似的女人,也不明白這樣一位四肢健全,頭腦不簡單的女人怎麼會喜歡上父親這樣一無所有的窮苦小子。
“覃玉 這個孩子那麼乖,你怎麼總說他調皮呢?”女人故意在家人麵前誇我,我想他是為了想做我的後媽而故意討好我的。
父親走過來坐到我旁邊,“小路,記得叫楊芳媽媽啊!”他嘴裏一直是這一句話,好像這一句話對他很重要似的,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叫她媽媽,我也沒法對第一次見麵的陌生女人叫媽媽。
“不叫就不叫吧!”爺爺突然從嘴裏說出這麼一句話,“他還小,什麼都不懂,隻要你們兩個覺得在一起合適就好了。”
楊芳大概感覺到了她第一次來男朋友家不受歡迎,好在她的臉頰黝黑發亮,看不出任何因為緊張尷尬而泛紅的表情,她起身準備離開。
“快要吃飯了,吃完飯再走吧!”父親一把拉住她的衣袖,用哀求的眼神看著她。
“飯一會兒就做好了,來都來了,怎麼能讓你餓著肚子回去呢,”來者是客,到飯點了,爺爺懂得待客之道。
楊芳站起來後猶豫了一會兒,又轉頭看看簡陋的房屋,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咚咚咚的高跟鞋聲回蕩在這條偏僻的小巷裏,父親隻能無奈地注視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
“你又從哪裏找來這麼一個女人,她老得都可以做你的姐姐了,”我聽見爺爺又在批評父親,每次父親領回來一個女人,爺爺都有不同的意見,別人的父母是因為有了兒媳婦而高興,我的爺爺和他們不一樣,在他看來,兒子領回來的女人是來虐待我的,是讓我受盡折磨的,所以他根本就不喜歡父親找什麼女朋友,更不喜歡哪一個女人來做我的新媽媽,除非那個女人能夠證明自己像觀世音菩薩那樣大慈大悲,把我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