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舅舅是鄉村的赤腳醫生,他腿腳有殘疾,一輩子很少走出過村莊。那時候大隊部訂閱了一份《陝西日報》,大隊支書不看報紙,郵遞員就直接把報紙送給醫療站,他知道舅舅喜歡看報紙。舅舅看完報紙後,就交給了我,因為我要把報紙頂端和下麵的空白裁下來,用縫衣針裝訂成作業本。那時候的《陝西日報》隻有四個版麵,第四個版的名字叫秦嶺,也就是副刊版麵,我每次拿到報紙,先閱讀第四個版,那上麵有詩歌散文,還有短篇小說。記得有一篇小說寫的是麥收的情景,主人公家新娶了一個嫂子,是左撇子,收麥需要用左手鐮……也是在後來我才知道,這篇妙趣橫生的小說居然出自陝西文壇泰鬥陳忠實之手,不過那時候陳忠實還是一個意氣風發的文學青年。
上初中的時候,我們班有一個同學,他現在在陝西省農業廳工作。那時候,他有一本書籍叫《1980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選》,很厚,足有500多頁。那一年的冬天,我躺在被窩裏,就著煤油燈,看完了這本書中的所有小說,現在還能記得第一篇是徐懷中的《西線軼事》,寫的是自衛反擊戰中一群女兵的故事;最後一篇是王潤滋的《賣鱉》,裏麵有一句話說一個胖子,“站直了絕對看不到自己的腳尖”。印象特別深刻的是張賢亮的《靈與肉》,張抗抗的《夏》,陳建功的《丹鳳眼》。後來,我才知道那些年中國作協一年評一次優秀短篇小說,結集出版。
在15歲以前,我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做如饑似渴,所有印刷體的文字對我都有極強的吸引力,那時候,隻要是到手的書籍我都看,可惜在荒涼偏遠的農村,要找到一本書籍實在不容易。我記得當年去十幾裏外的一個親戚家借一本書籍,回來的時候已經天黑,我在路邊撿了根樹枝,邊走邊叫喊著,給自己壯膽,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到夜晚,父母焦急地在家中等候著,我如果再遲回來一會,全村人就要出動找我了。想起來了,我長途奔波借讀的那本書籍叫做《歐陽海之歌》,很厚,封麵是紅色的,“歐陽海之歌”這幾個字是草書。
15歲以前,我最喜歡閱讀的書籍是《三國演習》和《水滸傳》,我閱讀的是原版書籍,不是翻譯體。我上初中的時候,有一個管後勤的老師姓侯,他有一套《水滸傳》,我第一遍是從他那裏借閱的。後來,班上有一個同學,也非常喜歡讀書,但是那時候我們都很窮,就相約我買《三國演習》,他買《水滸傳》,我們交換著閱讀。那時候《三國演習》是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上下兩側,一共兩元三角,我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因為這是我買的第二本書籍,至今還保存著。第一本書籍是《中國古代農民起義》,被全班同時學翻爛了,最後不知道被誰弄丟了。
15歲以後,我考上了初中專,突然發現世界上有這麼多的書籍,我不分晝夜地閱讀著,整天處於一種瘋癲狀態,也學習寫作,結果考試總是不及格,成為全班的反麵典型。那時候我在一本書中看到我最喜歡的作家羅曼羅蘭考試也經常不及格,我感到一絲安慰。後來,和路遙交談,得知他上大學的時候也經常考試不及格,大學都沒有畢業,我終於釋然了。
因為從小就一直在舅舅的醫療站裏讀《陝西日報》,這也是我接觸到的最早的報刊,所以我第一次投稿的時候就投給了《陝西日報》,居然刊登了。那篇短篇小說的名字叫做《修手表的小夥子》,說的是我去大街上修手表,修手表的小夥子沒有說價格,接過去就開始修,我一直忐忑不安,擔心他多要錢。手表修好後,我問多少錢,他說今天是3月5日學雷鋒日,不要錢。現在,修手表的職業早就消失了,3月5日學雷鋒日也被人忘記了。
那時候我在《散文選刊》上讀到了一篇文章,題目叫做《寫間房屋給叔叔》,作者忘記了,寫的是他用稿費給貧窮的叔叔買了一間房屋。一直處於極端貧窮中的我非常羨慕這個作者,居然能夠靠寫文章買到房子。後來,我積極寫作,也想多賺稿費買間房子,可是20年過去了,發表的文字足有上百萬字,出版的書籍也有了好幾本,但還是沒有靠稿費買到房子。唉,做人的差距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