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天光漸短,臨近傍晚時天陰了下來,東風刮得很是恣意,似乎明日又要變天。年輕女冠們在日暮前忙著收符章,曬了一天的符章已經幹透,每一張在俗世人眼裏都顯得神神秘秘。
李淳一練完功,換上親王服往宮城去。她很久沒見女皇陛下了,甚至不太記得那張臉。女皇不太喜歡與她親近,隻扔一座空蕩蕩的偏殿給她,撥幾人照料起居,也不帶她念書,完全放任自流。而那時她李乘風與阿兄李琮,早已入東宮館閣學習,似乎再長幾年就要成為國之棟梁。
她到十幾歲才勉強入了國子監,與門閥世族家的子女們同窗。
國子監的生活短暫,談不上十分愉快,但也不能說一無是處。如今回想起來,那大概是她人生中最恣意的時期,不過都過去了。
長安傍晚街景顯得匆忙,到處都是在閉坊前趕著回家的人。紅衣金吾衛騎著高馬騰騰而過,即將開始夜間都城的警備與巡防。
這時李淳一的車駕也駛進了宮城。承天門外東西朝堂,為中書、門下二省,是最接近帝國權力核心所在。繼續往裏,是外、中、內朝,格局規整涇渭分明。途中可見忙著點燈的小內侍,宮燈必須在規定的時辰內全部亮起,風雨無阻。
晚宴所在兩儀殿,已算是內朝,女皇習慣在這裏宴請群臣。今日晚宴,請的是昨日贏得擊鞠比賽的大周騎手們。昨日吐蕃人遣出的皆是強勁騎手,因之前戰敗給大周,本想在擊鞠賽中贏回一口氣,可最終還是輸了,且還要被大周朝臣嘲笑“吐蕃所謂精英騎手連大周文臣也打不過”。
擊鞠是危險的遊戲,但尚武的大周人嗜之如蜜糖。
讓吐蕃人自取其辱的騎手們,是今晚女皇嘉獎的對象,也是供她挑選的成婚對象,因此,這宴會的動機顯得耐人尋味起來。
“殿下來遲了半刻鍾。”熟悉聲音在李淳一身後響起,聲音主人正是“不在被選擇之列”的中書侍郎宗亭。
他往前一步,與李淳一並行。
李淳一好像不在意遲到,攏攏袖說:“相公走路沒聲,真是嚇了我一跳。”
“殿下這麼好嚇唬嗎?”
“本王膽子一向不大。”李淳一說。
宗亭不以為然地笑道:“殿下這些年沒長個子,不好好吃飯嗎?”李淳一這才意識到他長高了不少。七年前他不過比自己高了大半個頭,現在她隻勉強夠到他肩膀。
“本王不矮,是相公太高了。”李淳一仍攏著袖子。
兩人都走得不著急,好像因為“身邊反正有個墊背的”所以根本不在乎遲到。
外麵夜風涼涼,兩儀殿內卻歌舞聲不歇,甚是熱鬧溫暖。主位坐著女皇,東西兩邊分開坐著太女李乘風和騎手們,中間圓地毯上,高昌樂工正奏琵琶曲,叮叮咚咚即將收尾。
他二人進殿時,樂聲剛歇。一番行禮免禮聲之後,李淳一終能抬頭看一眼女皇。七年前她頭發漆黑如墨,但如今已是花白。
“怎來得遲了?”、“兒臣估錯了時辰。”、“那罰你舞個劍吧,琵琶拿來。”女皇言罷,內侍即將琵琶遞過去,同時又有內侍將劍遞給李淳一。
她舞劍,女皇親自伴奏。錚錚聲響,女皇才是舞劍節奏的控製者,李淳一隻有配合的份。不僅舞劍,在所有的事上,都是如此。她不需要有想法,乖乖地服從與配合就是正理。雖然看上去女皇對她一直放任不管,但女皇的掌控欲,絕不亞於她姊姊李乘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