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站著一隊守衛,約莫著有七八人,平日裏倒是沒這麼多人,能安排兩個老掉牙的暮年甲士站在城門看守已經是極大的奢侈,老張頭偶爾也會來這城門前替人站一站崗,今個也算是正好趕上了。
幾十年前老張頭倒不是這般寒顫樣子,當年垂馬關募兵,自己還是壯年,家中雙老早年間在戰亂中死了,就剩自己孤身一人,在這馬關城內找了個替人養馬的活計,勉強夠自己一人討口飯吃,討媳婦兒那就是隻有在晚上睡覺做夢時才敢想的事兒,後來城關募兵,老張頭想也沒想直接就去了,當時想著當兵有軍餉,總比在這當一輩子馬夫強,說不定哪天立個戰功,又或者自己的大將軍一高興看自己順眼,隨手給自己個士兵頭子當當,也就算是熬出頭了,到時候腰間一鼓,不僅能去花樓找幾個姑娘喝頓花酒,保不準被哪家姑娘看上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事也就準了。
誰承想這兵一當就是四十年,以前是個馬夫,給人看馬養馬,到了軍營裏依舊是個馬夫,給人看馬養馬,不過是身上的行頭換了,以前穿粗衣,現在穿甲帶盔配大刀,不過這刀四十年出鞘次數不少,見血到是從來一次都沒有。
行軍打仗,那是人家正經軍役的事,哪還輪得到自己這垂馬關一個小小的守城士卒,平日裏就是給軍營喂喂馬,給那些個膘肥體重的大馬毛發刷洗的油光鋥亮,當官的一高興,沒準犒勞自己這一夥人些碎錢,就足夠這些人高興大半天。
這一晃就是四十年,仔細算一算,四十有二了。身邊那些個跟自己一塊看守馬匹的老夥計,要不早就攢夠了銀錢,回家娶個黃臉婆過小日子去了,要不就是年紀到了,早就不知道埋在哪個黃土坡兒裏了,身邊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就像關外的草,今年去,明年新,就剩自己這一顆老草依舊紮根在這裏,老張頭倒是想得開,說自己這哪還是草,已經在這馬棚裏紮根成參天大樹啦。
如今看看老張頭已經七十有餘,算是這守城士卒中最老的老兵混子,不過他養馬養的好,有自己的一番技巧,經過老張頭手的馬,個個脾氣溫順的很,士卒私底下都說,這老張頭是不是上輩子就是頭不通人語的老馬匹,否則那些個人人都搞不定的高頭大烈馬怎麼就一見了老張頭就溫順的像頭奶孩子。老張頭聽了這話也不生氣,總是堆著個笑臉,笑嗬嗬的跟人家說熟能生巧,熟能生巧。
老張頭除了馬養的好,再就是在這些穿甲帶盔的後生裏麵人緣也好的很,平日裏那些個守城的士卒昨個兒夜裏多貪了幾碗酒,第二天就跑去馬棚打發老張頭幾個銀錢,讓老張頭去代替值崗,而自己則是繼續滾回營帳裏悶頭大睡。老張頭也樂的自在,收了銀錢便去辦事,要是有哪個當官的問起來,老張頭就笑眯眯的解釋一通,老張頭資曆老,認得人也多,倒是還真沒有幾個為難他,那因為貪了酒悶頭大睡的甲卒仗著老張頭的威風也能睡個安穩覺。
今天依舊如此,一大早老張頭還在給馬匹剪明日的草料,一個年輕人便帶著一身酒氣渾渾噩噩的跑了進來,嘴裏喊著
“老張頭,今天你替我守一下關門,規矩照舊”
說完還不待老張頭回應,年輕人走進老張頭的營房一頭紮倒在還溫熱的被褥裏便鼾聲震天。
老張頭也不見怪,放下手中的草料,在褲子上擦了擦手上的灰塵,兩隻眼睛眯成一條縫兒,笑眯眯的給年輕人帶上門。
係好腰間配刀,剛要準備出門,忽然便見這天陰沉起來,轉而大雨轟隆而下,老張頭暗自嘀咕了一句,“天公不作美呦”轉身又輕輕打開房門,拿起擱放在門後的蓑衣鬥笠,似乎是怕驚擾了睡夢中的年輕人,拿起後便走出門,輕手輕腳的將門關上,這才穿戴起來。
這垂馬關說小也不小,說大也不大,老張頭算是一輩子都紮根在了這裏,對這座古老的大城不說是一清二楚,倒也算是知根知底,這城中有多少個巷子,站城牆的時候他一一數過,城中有多少顆樹,那些個比老張頭自己歲數還大的,還有誰家閑來無事種下的,巡街遊巷時他也數過,就連城門的大木門上有多少個凹坑,老張頭也數過,前些年城門刷了新漆,倒是把那些坑坑窪窪都填平了,替人值崗城門口時少了好一番樂趣,不過這幾年有又新多了些,無聊時數一數,打發打發時間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