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死局(3 / 3)

回國一個月了。許一誠還是不能適應這樣的人群景象,總有種會被人群撞翻或淹沒的錯覺,腦袋裏被各種聲音塞得嗡嗡響。十年前,十五年前,在另一個同樣繁華的大城市裏,他也是其中步伐堅定而急促的一員。剛剛過去的五年海外生活,卻是截然相反的。安靜、從容的綠色小城,很少有人往來。近乎沉思和退隱的日子。——人生真是充滿著起伏和對比。不是嗎?

“我從那裏來。又要到哪裏去?”卷裹在午休一小時的商業區白領覓食潮裏,許一誠被動地、機械地想。一時間頭腦生鏽,怎麼也想不明白。腳步微微有些發飄。好象自己並沒有一步步走在人行道上,而是懸浮狀地飄在半空裏,不似一個完整真實的人,更似一小片符號或者碎片。

大城市裏的機會多,職位多,但是,人也更多。這年頭工作難找。不管你是金領、精英還是海歸,嗯,尤其是水土不服的海歸們,缺少關鍵和得力的人脈引見,再有才華實力都好,居長安,大不易也。

對他許一誠來說,情況又有些不同。不錯,他想找份安穩工作,在這個寸土如金的大都市裏活下去。但是,他並不願意去動用、甚至去喚醒以往積累下的任何專業人脈。這樣別扭心態的求職過程,自然走得更為艱難。

不願意喚醒往事。因為,對他來說,那將是一個惡夢的啟封。

老家在三線城市,某個新興的、剛開始全麵工業化的縣城裏。上一份國內的工作,在另一個一線大城市,離這裏2000公裏之遙的相似的繁華地。不想回故鄉,也不想回到熟悉的環境裏,那麼,換一個同樣熱鬧的、容易被人群淹沒麵孔的大城市,不失為一種好選擇與好策略。所謂的,大隱隱於市?

不想什麼,偏來什麼。幾百萬分之一的小概率事件瞬間發生。

人群裏撲麵走來一個年輕人。30多歲,長袖T恤衫,一個單肩大背包。服裝比起滿街人群來,顯得休閑和隨意,不那麼定製化和格式化。他風風火火地,直衝著走了過來,瞬間來到了許一誠的眼前。

“遠遠看著是你,還不敢認。結果真的是!”來人看著許一誠,眼神明亮,帶點久別重逢的驚喜和克製,“你沒變。這就好。什麼時候回國的?我到這裏出差找資料,今天是最後半天,這麼巧還能撞到你。一起去吃頓午飯?!我請。”

曾經無數次地設想過虛擬的場景。歸國以後,什麼時候、在哪裏會遇到熟人,自己怎麼謹慎而小心地遠遠避開。結果,永遠算不準地,會在此時此刻,遇到眼前這個人。

“此時此刻”的意思是說,在他剛剛收到一個很好的公司的很好的職務邀約,又念及往事決意放棄的這一瞬間。惟有這一刻,他忽然不想再一個人孤零零走在大街上。他比以前更想要抓住和找到某種東西。“眼前這個人”的意思是,和他有交集的過往朋友,人心各異,經過了那麼多的起伏波折,他不想也無把握再和他們交流。但是,這一個的話,雖然也不算太熟,他卻明白知道,至少這個人是善意的。

深呼吸,輕點頭。許一誠理了理心頭驟然翻騰而起的各種情緒。簡單地回答:“好。”

對方似乎鬆了一口氣。眼神裏的亮光更多。

“嗬,那就跟我走吧。我在這裏出差流放了兩個月,把周邊的小餐館都開發嚐試得差不多了。帶你吃一家價廉物美有特色的。對了,你沒什麼忌口不吃的東西吧?”

許一誠以微笑示意,跟著老朋友走街串巷地往前走。多年前的記憶,慢慢又湧現出來。對了,麵前這個朋友,永遠不會老的家夥,他姓周,名字叫做周達。人如其名,是個愉快樂觀,沒什麼心機的誠懇小夥子。當年他們也曾一起到處覓食,用有限的課題經費打牙祭。真奇怪,這個周達。他哪來的這種敏銳和樂觀,就知道站在繁華大街十字路口的自己,是一個比他更人生地不熟的外來者?難道,是他自己的落泊、孤獨和疏離感到了某種程度,憑借動物般的識人本能就能嗅出來嗎?

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總會遇到個把熟人,回憶點往事揭出點傷疤什麼的。今天權當是預演,隨遇而安吧。他想。一麵腳步不停地,跟著朋友周達拐離陽光大道,來到某條夾弄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