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皇帝滿足的笑了一下,“若說你肖朕,不如說你更像你母後,為人表麵柔弱,實際上大事全不糊塗。朕想,該如何對待你的兄弟們,還有其他的那些人,不必阿瑪逐一教誨,你自有決斷。”
“是,請皇阿瑪放心,兒子絕不敢有半點傷害兄弟,使皇阿瑪傷心之事。”
皇帝點點頭,向奕看去,“老六,老七。”
奕,奕譞淚流滿麵的抬起頭來,“臣弟在。”
“朕的這些兄弟中,老六,你是才華最顯的,朕盼著你,像輔佐朕一樣輔佐你侄兒,不要因為他是你的主子,便多方恭敬,一味順從,該勸諫的,不必和他客氣。”
“是,臣弟都記下了,臣弟……敢不殫精竭慮,效死以報?”
“老七,你也是一樣,侄兒有什麼做錯的地方,不妨直言,明白嗎?”
奕譞抖動著厚厚的嘴唇,頻頻點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皇帝微皺眉頭,突然眼睛一亮,“還有一事,便是你羽姨,朕去了之後,她自會和你說她的去處,你要好好孝順她,如同朕在時一樣,明白嗎?”
“是。”載湀抬起頭,和皇帝目光相碰,“請皇阿瑪放心,兒子絕不敢忘。”
“就這樣吧,”皇帝真覺得有些支撐不住了,由驚羽和六福攙扶著,緩緩躺倒,低沉的訥訥道,“讓他們都進來吧。”
把翁同龢以下的軍機處大臣,小五爺載漠以下的宗室、親貴全部傳進基福堂,眾人魚貫跪在奕三個人的身後。
皇帝嗓子中的呼嚕聲越來越沉重,奕正待上去,驚羽卻搶先一步,呼喚了一聲,“太醫?快傳太醫!”
李德立正在殿外侯旨,聞聲也不顧禮儀,幾步衝進,到禦塌前伸手搭在皇帝的寸關尺上,半晌無言,“線香。”
驚羽眼中的淚水奔流而下,望著躺在那裏,寄托了自己一生深情的男子,淚眼滂沱中,隻見李德立拿起線香,伸向皇帝鼻下,一縷青煙凝而不散,他緩緩放下線香,轉身碰頭,“皇上歸天了!”
載湀第一個擗踴大哭出聲,雙手捧住皇帝的雙腳,把臉埋進去,放聲嚎啕起來!
載湀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好半天的時間,翁同龢、立山和彭玉麟先自起身,扶起了他,“皇上,皇上節哀,萬千大事還指望著皇上,萬萬不可過於悲哀,以致傷了龍體啊。”
載湀甚至還沒有感覺到這‘皇上’二字之稱是在呼喚自己,茫然四顧,載澧以下的眾多兄弟都已經起身,用哭紅的眼睛,帶著不同的神情向他看來,“這……這?”
翁同龢向立山點點頭,架著載湀出了暖閣,基福堂正殿中已經設了一把罩有明黃椅披的太師椅,把他哭得酸軟的身子安於其上,三個人先一步跪了下去,碰了三個響頭,隨即起身,如是者三次,“臣,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載湀分辨不清心中是什麼滋味,遊目四望,奕、奕譞、載灃、載澦、載沚、載澧幾個有樣學樣的跪倒,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君臣大禮,“臣,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載瀅萬分不願,但眼下木已成舟,新君即位,自己一步也錯不得!跟在眾人身後行了大禮,叩見新君。
載湀遲疑了片刻,搖搖手,“都起來吧。”他說,“皇阿瑪棄世而去,將萬千至重交托於我,我想,眼下第一要做的,便是將哀詔布告天下,中外舉哀,緬懷先皇;第二,皇阿瑪之德,遠超三皇,功蓋五帝,我自問德行功業,不及皇阿瑪遠甚;是故,這自始皇帝而起的天子稱‘朕’之製,便及先皇而止!自此以後,再不許有人稱‘朕’。”
奕不想他會有這樣突然而至的思慮,恭恭敬敬的答了一聲“是。”緊接著說道,“先皇統禦字內卅有八年,享年五十八歲,已屬中人高壽。先帝繼聖祖謨烈,修明政治,條理萬端,躬勤愛民,夙夜勞旰,實千古罕見之聖君。臣以為當遵祖宗成例賜以佳號,奉安龍穴,這是此時最要之務。”
“六叔說的是,我想,此事就落到您身上吧?現在有幾件要務立刻要辦:大行皇帝的諡號廟號要定。然後召集百官宣布中外,由禮部主持擬定喪儀,這就穩住朝局。還有些常例恩旨,待舉喪之後再議不遲。”
翁同龢在旁聽著心下暗自惦輟,五阿哥不愧是皇上多年訓教出來,久曆朝務的阿哥。這些事都是自己準備說的,卻都被他說了個滴水不漏。想著,進前一步躬身道:“皇上曲劃周密,極是妥當。定廟號年號用不了多少時辰。臣這就傳諭,令六部九卿各衙門順天府衙門主官進朝待旨。”
“至於新朝的年號嘛?鹹豐三十五年,蒙皇阿瑪嘉賞我和幾位兄長為郡王,我得蒙一個‘祺’字,幹脆就以此為年號,叫祺祥好了。”
鹹豐三十五年,從大阿哥到五阿哥,同時被晉封為郡王嘉銜,分別是‘烈、慧、直、英、祺。鹹豐如此大手筆的一次性封賞了五個阿哥,一時間引發朝臣的議論,後來一次無意中聽說,除了載沚以外的四個人,還是沾了他阿哥的光——他在日本辦了四年差,公務料理得非常爽利明快,皇帝有意嘉賞,但又怕旁的人吃味,這才疊加恩賞的。
新皇欽定年號,眾人自然喊好,奕心裏想,改元是件大事,年號是怎麼來的?改元之事和上尊諡差不多,按照朝章典故是要由軍機會同內閣擬好了多少個,由朱筆圈定。當然,這其中也有出入,便如同‘鹹豐’二字,便是三十餘年前,皇帝初初登基的時候,聖心默定的。
正在這樣想著,隻聽載湀說道,“祺祥二字,出自《宋史?樂誌》:‘不涸不童,誕降祺祥。’水枯曰涸;河川塞住了,也叫涸;童者山禿之貌,草木不生的山,叫做童山。‘不涸’,就是說河流暢通,得舟楫之利,盡灌溉之用;‘不童’,就是說山上樹木繁盛,鳥獸孕育。如是則地盡其利,物阜民豐,自然就國泰民安了,所以說‘誕降祺祥’。”
這番話咬文嚼字,聽起來有些晦澀,但在場的無不是飽學之士,心中暗暗思忖,這祺祥二字,果然起得好!
載湀解說了一番,雙手在座椅的扶手上一搭,站了起來,“還有一事,自古子以母貴,母以子貴,母後侍奉先皇卌年有餘(音戲,四十的意思),更誕育渺躬,翁同龢?”
“臣在。”
“你即刻撰擬玉冊,尊母後為聖母皇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