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死了。
她死得那樣慘。
我去看她的時候,她的肚子被人剖開,裸著下身,毫無尊嚴的躺在那裏。
至死,她的眼睛都沒有闔上。
屋裏兩個幫忙接生的老婆婆,一邊歎息,一邊收拾殘局。
屋外隱約傳來大人們的交談。
“……實在沒法子了,不破開肚子,連娃也要被憋死了……她實在是沒指望了……不然就是一屍兩命……”
頓了頓,依然還是狗雜種的聲音。
“我也不是誠心要打她哩,死了婆娘我也不好受,實在不行,我再賠你頭羊……”
一頭羊,買斷了我大姐的下半生。
還是一頭羊,買斷了她的性命,爸爸和哥哥們也就不鬧了。
人命真賤啊!
我怔怔的看著炕上的大姐,血紅色的被單包裹著她,那兩個婆婆還算好心,拿著縫被針給大姐縫肚子。
胃裏翻江倒海一般往上湧,我實在控製不住了,衝出門吐了個昏天黑地。
大姐的屍首很簡單的下葬了,連狗雜種家的祖墳都沒進去。
說不是善終。
至於大姐拚死生下的那個孩子,抱出來的那一刻,被狗雜種得知是女孩,就已經滿臉都是嫌惡了。
後來,那孩子也死了,村裏人都說是餓死的。
好啊。
投胎成女的,死了也好。
這些年,媽媽都被爸爸用鐵鏈拴在荒廢的豬圈裏,她再也不被允許出來了。
每天都有村裏的男人過來,往往這個時候,大哥就會打開上鎖的圈門,男人們就笑著進去。
十幾分鍾後,又笑著出來。
每次,他們都會給大哥五塊錢。
我漸漸長大了,也隱約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有時候我很疑惑。
隔壁村一個女人偷漢子,被她男人吊起來打到生活不能自理,怎麼到爸爸這邊,反而還做起了生意。
中間有一次,一向好脾氣的五哥忽然從外頭衝回家。
他的臉紫脹得通紅,癲狂的拿著鋤頭說要殺人。
大哥攔住了他,卻還是被他用鋤頭砍傷了媽媽的右腿,霎時間血流如注。
媽媽反而躺在地上笑,她指著自己的脖子。
“來,照這兒砍!”
麵對這些,我也越來越麻木了。
後來。
我十四歲的時候,大哥要娶媳婦,對方正好也有個娶不上媳婦的傻兒子,提出要換親。
爸爸一錘定音定下了這件事,媽媽知道後卻像瘋了一樣。
可是媽媽,我無所謂的,我真的已經無所謂了。
嫁給誰,過什麼樣的日子,從來都不是我們女人能決定的事。
結婚,也無非是從這個火坑,跳到那個火坑罷了。
從來都沒有好日子,火坑的外麵,也都是火坑。
也許隻有死亡,才是我們最終的歸宿。
快辦酒那陣子,媽媽每天都哀求爸爸在婚禮那天把她放出來,我也去求了爸爸。
幾天後,他終於同意了。
喜宴那天,我以為我已經麻木了,可是望著媽媽的臉,我還是哭了。
我悄悄將這些年偷摸攢的錢塞給她。
“媽媽,逃吧。”
她錯愕的看著我。
“一會兒人多,趁亂逃吧。”我哽咽著。
我知道她這些年過得都是什麼日子,如果說,大姐結婚前,媽媽過得姑且還算是這個村子女人普遍過得日子,可能因為總和爸爸對著幹,經常被打,被關柴房。
除此之外,她的日子和村裏那些女人倒也區別不大。
可自從她被掛在豬圈後,她成了什麼呢?
生平第一次,她溫柔的撫摸著我的頭發,低下聲音:“小丫,家裏還有農藥嗎?”
後來我才知道,那瓶過期的農藥被媽媽倒進了飯菜裏。
這回逃跑,她帶上了我。
……
那個陌生的叔叔跑不動了,他被抓住了。
我也蜷縮在地上,任由大哥瘋了一樣的打我。
媽媽,好疼啊,大哥在踢我的肚子,我的五髒六腑好像都不在原來的位置了。
隱約之間,我好像聽見了媽媽的尖叫。
好詭異的聲音。
我掙紮著從縫隙中看她。
此時的情景陰森又詭異,媽媽的嘴巴張得很大,似乎一下子裂到了耳朵根,牙齒也變得格外尖銳。她臉上是血紅色的淚痕,雙眼像兩個沒有底的空洞。
整個樹林刮起了狂風,那風吹在人身上格外的陰冷。
周圍的村民早已嚇得四散逃走,就連原本對我拳打腳踢的大哥也嚇得雙腿發軟,連滾帶爬的往回跑。
現在的媽媽仿佛變了一個人。
她大張著雙臂,瘋狂的尖叫嘶吼。
我看見那些連滾帶爬的村民,無論他們怎麼跑,都好像被困在了這個樹林裏。
此時,我真的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