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趕屍的傳說在湘西民間早已經流傳得根深蒂固了,所以愚昧的鄉民一聽到招魂鈴與銅鑼的聲音,就會恐懼地自動避讓,不敢看上一眼,所以鍾魯總是可以暢通無礙地穿越苗寨,將各種違禁品送到需要的人手中。
桑仰香也算是學過古術的人,所以她並不害怕趕屍的人,很久以前就偷偷跟蹤過趕屍的鍾魯,弄清楚了他趕屍的秘密。但這一天,她因為毒蟲被鍾魯的招魂鈴與銅鑼聲嚇走,心裏很是不滿,於是向聲音傳來的地方走了過去,想狠狠罵鍾魯一頓。
穿過密密麻麻的灌木叢,撥開幾片寬闊的芭蕉葉片,桑仰香看到了夜幕中的鍾魯。這一次,鍾魯隻趕了一具偽裝成屍體的雇工,這個雇工是個年輕的女子,穿著黑色的寬敞長袍,頭發很長,臉色慘白,腦門上貼著一張寫有符文的黃裱紙,正步履蹣跚地行走著。黃裱紙垂下,正好遮住了這個女人的大半張臉。
桑仰香正想跳出草叢咒罵鍾魯的時候,卻突然聽到了一聲嬰兒的啼哭聲,嚇了她一跳。哭聲是從女子的懷裏發出的,桑仰香這才發現,原來女子懷裏還抱了一個嬰兒,嬰兒被包在黑色的繈褓中,如果不仔細看,還真的看不出來。桑仰香不禁暗暗罵了一句,這個女子真是窮瘋了,居然帶著嬰兒來走私。
可是,女子根本沒有埋頭看一眼懷裏的嬰兒,而是繼續頸脖僵硬地沿著雜草叢生的小路行走著。穿著一身道袍、提著一隻黑布口袋的鍾魯在女子身後揮舞著一條狀似竹子的枝條,枝條上有一圈一圈類似竹節一般的疙瘩,口中念念有詞地呢喃著趕屍咒語。桑仰香知道,鍾魯拿著的枝條,是生長在湘西的一種水生植物,被當地人稱為“馬鞭子”,經日曬後脫去水分,就會變得柔軟堅韌,是趕屍匠必備的物工具之一,又叫“趕屍鞭”。
趕屍鞭敲得劈啪作響,隨著鞭響,女子一步一步緩慢地從桑仰香藏身的芭蕉樹前走過,一陣微風掠過,她腦門上貼著的黃裱紙正好揚了起來,她的臉恰好展露在桑仰香的眼前。
桑仰香看到女子的臉色並非是因為擦了粉才這麼白,她的白是天生的,白得接近透明,連皮膚下淺紅的血管都清晰可見。女子的眼睛是湛藍色的,頭發也是金黃色的,桑仰香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人,她想起了以前評書裏所說的羅煞鬼,正是這樣的模樣。難道這個女人是個羅煞鬼?
嬰兒依然在啼哭,哭聲淒慘無比,可女子卻看都不看一眼,繼續狀如僵屍般行路。桑仰香雖然從未生育,但她卻知道十指連心、虎毒不食子的說法。這個女人根本就沒有母親的天性,桑仰香不由得懷疑起這個女人並非是嬰兒的母親。
同時,另一個揣測也在她心中緩慢浮出——這一次,鍾魯不是在販賣煙土或是火藥,而是販賣嬰兒!還找了個羅煞鬼裝成屍體攜帶偷擄的嬰兒!
想到這裏,桑仰香不禁怒從心起。她倏地鑽出芭蕉林,躍在小路上,擋住了女子與鍾魯的去路,攤開雙手,高聲叫道:“站住!不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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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魯頓時大吃一驚,手中趕屍鞭微微一揚,直指這個從芭蕉樹後鑽出來的女人。當他看到是桑仰香後,不由得籲出一口氣,說道:“原來是你這個養蠱婆啊,快讓開,我要趕屍回鄉。”
“羅煞鬼也要還鄉嗎?我看你是想販賣嬰兒吧?”桑仰香叱道。
鍾魯神色大變,但隨即恢複平靜,說:“養蠱婆,這個女人千真萬確是湘西人,不是什麼羅煞鬼。她隻是得了一種奇怪的病,才變成了這個模樣,醫生說這叫白化病。”
“哼,你還真以為你懂萬裏行屍之術嗎?我早就知道,你是讓手下裝扮成屍體的模樣,夾帶禁物走私。趕屍術早就失傳幾百年了!”桑仰香說道,“按照以前趕屍匠的說法,隻要摘掉屍體額頭上的符咒,屍體就會馬上倒在地上,立刻變作腐爛的蛆蟲,流出惡臭的膿水。我倒要看一看,你是不是在趕屍!”
不等鍾魯反應過來,桑仰香已經伸出了手指,拈在女子額頭上的黃裱紙上,一把扯了下來。刹那間,這個偽裝成屍體的女子身體搖了搖,向身後鍾魯所站的位置指了一下,隨後竟突然跌坐在地上,身體劇烈地顫抖了起來。她沒有變作扭動的腐爛蛆蟲,而是大聲呻吟了起來,她懷裏嬰兒的哭聲也更加劇烈,“哇哇”的哭聲響徹了山林。
這個女人生病了嗎?桑仰香趕緊勾下腰,大聲詢問:“你怎麼了?要不要我去村子裏給你找個苗醫?”她抬起頭來,卻發現鍾魯已經不見了,桑仰香不禁暗自忖道,這家夥一定是見自己做的壞事敗露而逃跑了吧。
桑仰香也沒多想,正準備回金鳳寨找人幫忙的時候,腳下卻突然一緊,她根本邁不開步子。低頭一看,原來是這個女子用手拉住了她的褲腳,嘴裏大聲說著什麼。可惜,這個女子說的話,不是漢語,而是一種桑仰香根本聽不懂的語言。女子的表情甚是著急,似乎想告訴桑仰香什麼,可桑仰香卻不知道她究竟是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