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從窯裏出來,王風有了收獲,帶到窯上一塊煤。煤塊像一隻蛤蜊那麼大,一麵印著一片樹葉。發現這塊帶有樹葉印跡的煤時,王風顯得十分欣喜,馬上拿給二叔看,說:“二叔二叔,你看,這塊煤上有一片樹葉,這是樹葉的化石。”
二叔說:“這有什麼稀罕的。”
王風說:“稀罕著呢。老師給我們講過,說煤是森林變成的,我們還不相信呢。有了這塊帶樹葉的煤,就可以證明煤確實是億萬年前的森林變成的。”
“煤就是煤,證明不證明有什麼要緊。煤是黑的,再證明也變不成白的。好了,扔了吧。”
“不,我要把這塊煤帶回老家去,給我妹妹看看,給老師看看。”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老家?”
“我也不知道。聽二叔你的,你說什麼時候回,咱就什麼時候回。”
王明君牙齒間冷笑了一下,心說:“你小子還惦著回老家呢,過個三兩天,你的魂兒回老家去吧。”
王風把煤塊拿到宿舍裏,又在那裏反複看。印在煤上的樹葉是扇麵形的,葉梗葉脈都十分清晰。王風不知道這是什麼樹的葉子,也許這樣的樹早就絕種了。他用手指的肚子把“扇麵”輕輕摸了一下,還捏起兩根指頭去捏樹葉的葉梗。他想,要是能從煤上揭下一片黑色的樹葉,那該多好呀。
同宿舍有一位歲數較大的老窯工問他:“小夥子,看什麼呢?”
“樹葉,長在煤上的樹葉。”
“給我看看行嗎?”
王風把煤塊給老窯工送過去了。老窯工翻轉著把煤塊端詳了一下,以讚賞的口氣說:“不錯,是樹葉。這樹葉就是煤的魂哪!”
王風有些驚奇,問:“煤還有魂?”
老窯工說:“這你就不懂了吧,煤當然有魂。以前這地方不把煤叫煤,你知道叫什麼嗎?”
“不知道。”
“叫神木。”
“神木?”
“對,神木。從前,這裏的人並不知道挖煤燒煤。有一年發大水,把煤從河床裏衝出來了。人們看見黑家夥身上有木頭的紋路,一敲當當響,卻不是木頭,像石頭。人們把黑家夥撈上來,也沒當回事,隨便扔在院子裏,或者搭在廁所的牆頭上了。毒太陽一曬,黑家夥冒煙了,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黑家夥能當木頭燒鍋嗎?有人把黑家夥敲下一塊,扔進灶膛裏去了。你猜怎麼著,黑家夥烘烘地著起來了,渾身通紅,冒出的火頭藍熒熒的,真是神了。大家突然明白了,這是大樹老得變成神了,變成神木了。”
王風聽得眼睛亮亮的,說:“我這塊煤就是帶樹葉的神木。”
王明君不想讓王風跟別人多說話,以免露了底細,說:“王風,我讓你刮胡子你刮了嗎?”
“還沒刮。”
“你這孩子就是不聽話,要是這樣的話,下次我就不帶你出來了。馬上刮去吧。”
王風從書包裏拿出刮胡子刀,開始刮胡子。
他把唇上的一層細細的絨毛摸了摸,遲疑著下不了刀子。他這是平生第一次刮胡子,心裏不大情願。他也聽說過,胡子越刮長得越旺。他不想讓胡子長旺。男同學們都不想讓胡子長旺。胡子一長起來,就不像個學生了。可是,二叔讓他刮,他不敢不刮。二叔希望他盡快變成一個大人的樣子,他不能違背二叔的意誌。把刀片的利刃貼在上唇上方,他終於刮下了第一刀。胡子沒有發出什麼聲響,第一茬胡子就細紛紛地落在地鋪的穀草上。他是幹刮,既沒濕水,也沒打肥皂。刮過之後,他覺得嘴唇上麵有點熱辣辣的,像是失去了什麼。他不由地生出了幾分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