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恰好碰上沈淵和沈賢也一齊來找趙韞,恐怕她要被對方給盯得當場哭出來。

她也說不清為什麼會猜他是趙越,也說不清為什麼會覺得害怕,總之,之後她就再沒去過皇城,而趙越也常年臥病在床,極少出來走動,薛姝嵐也就漸漸忘記了這回事。

可有時候忘了也並不是真忘了,而是一種時間觀念上的選擇性忽視,你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殊不知它已經紮根於記憶深處。

幼時的恐懼往往就藏在那記憶深處,一旦被翻出來了,這種恐懼會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加深刻。

“不是,我是藥人,與患者不一樣。”薛姝嵐道。

趙越問:“哪裏不一樣?”

薛姝嵐強壓下心裏的恐懼,讓自己冷靜道:“藥人的存活期是非常短的,外表看起來和患者沒什麼區別,但其實他們的骨骼會有極大的不同,徐若華把這叫做是——骨的‘蛻變’。”

她頓了頓,接著道:“如果非要說出個不同點來,藥人就相當於是特殊的患者,身體裏的毒物能夠感染別人,卻不會讓自己病死。”

薛姝嵐的話說得很表麵,她不願解釋太多,否則隻會讓自己和爹爹的處境變得更加危險。

首先是藥人的存活期問題,最初的確較患者要短,但經過徐若華的多次實驗之後,已經明顯變長了,甚至像她這樣的已經活過了三次實驗。但依舊沒有證據證明她的生存期和普通人一樣。

這應該不算撒謊吧?

其次是關於骨蛻變的問題,這一點她知道得確實不多,但她親眼見到過其他藥人蛻變的場景,徐若華又管這叫做“繭化”。

經曆過“繭化”的那些“人”,已經不能算是真正的人了。

他們身體裏的骨骼會日益變化,抽絲結繭一般地侵占每一寸肌肉、每一滴鮮血,以其作為成長的養料,最終這些“骨”會徹底吞噬掉血肉的養分,褪下最外層的皮膚,蛻變成一副全新的身體

——也就是徐若華一直所追求的完美蛻變

——“再生者”!

薛姝嵐曾幻想過自己或許會成為“再生者”,可這麼多年來,一千個藥人裏也難出一個“再生者”,何況她已經受夠了“蛻變”時那種刺骨錐心的痛,受夠了那種皮肉撕裂的苦,就算能成為“再生者”,她也不稀罕了。

何況……

薛姝嵐伸手靠上自己的側臉,輕輕摩挲著頰邊的裂口,那些裂痕就像是會呼吸的大嘴,隻要她一將手指靠上去,就會被其咬破,瘋狂吮吸其中的鮮血。

惡心。

薛姝嵐現在隻能想到這兩個字,她祈求徐若華再也不要找到她,她再也不想看見他和沈淵那張醜陋的麵孔了。

趙越並不知道薛姝嵐心中所想,他所了解的也不多,他不過是聽聞西離王子正在找趙璟,想著趁機過來添一把火,好送趙璟上路的,誰知碰巧遇上了薛忱父女逃難,便把人給救了。

他其實也沒想到能從薛姝嵐身上炸出來這麼多消息。

雖然隱約聽說過沈淵和薛忱背地裏一直在做些見不得光的事,卻沒想到沈淵竟然在苗疆養起了蠱,甚至還想要染指荊楚。遂問:“他養藥人來做什麼?”

“這些事不歸我過問。”薛姝嵐知道自己和他周旋不了多久,於是提出:“有關藥人的事情一直都是爹爹在和沈淵對接,他也從來不讓我插手,你要是想知道得更仔細些,不妨去問問我爹爹。”

趙越琢磨著薛姝嵐的心思,猜到她為了自保肯定會撒謊,或者隻說出一部分事實,目前也隻有薛忱才會知曉更多,便使了個眼色讓人去帶薛忱出來。

“抬頭。”見薛姝嵐一直低著頭,趙越走到她麵前讓她抬頭,黑靴正好踩上縛她手腕的繩子,他似乎也想起來了什麼,又加了一句說:“看我。”

薛姝嵐不敢抬頭,她臉上那些裂痕還沒有褪去,她也不知道趙越究竟知道多少,會不會也想要利用她……

但就在她糾結之際,趙越已經往前一步,掐住她的下巴把臉抬了起來。因這一舉動實在突然,薛姝嵐驚愣一瞬,竟直接與他對視了。

女子清麗的麵容之上刻著一道道醜惡的疤痕,漆黑的眼底落入一雙冷厲俊美的眼瞳。

趙越的目光在她臉上快速遊走一圈,食指沾著一點白帕壓在側臉的裂口上,薛姝嵐忍不住閉上了眼。

打量過後,趙越移開帕子,淡淡問:“這也是症狀之一?”手卻沒有鬆開她的下巴。

薛姝嵐被迫和他對視著,看著他那雙冷淡如無物,視人如死物一般的眼睛,背脊漸漸感到發涼,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氣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