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
吳乘風的聲音有些遙遠,風長生知道聽覺很快就要失去,不過聽到這句回答還是有些欣慰。
聽覺消失之前,他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吳乘風的聲音仿佛囈語:
“我在茶館聽書的時候想當個說書人,我看小說的時候想寫一本書,我有喜歡的女孩子時就想為她寫一首詩,我並不想當什麼詩人,但是我卻想做美好的事。
可我總是殺人,還是虐殺!
我好累,我好像聽不見了,連記憶也模糊了。
母親,妹妹,故鄉,江南,洞庭,巫山,都看不清了。
隻剩那些血腥,汙濁,卑劣,罪惡。
我為了給母親,給妹妹報仇,為了強大,為了憤怒,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可是我卻忘記了她們的模樣。
我忘記了珍視之人的模樣,卻記得仇人的模樣?
為什麼我記不住善良和溫暖,卻隻記得醜惡和冰冷?
我與好人比好,與惡人比惡,所以那些惡人,為什麼不選擇做好人呢?
我的仇人都死了,可是這人間的惡殺也殺不完。
你是我的朋友。
你也有一個風字,我也有一個風字,像風一樣去活著吧,比善良更善良,比溫柔更溫柔,比傲慢更傲慢,比暴戾更暴戾。
去複仇吧,為了你的家人,為了全天下受苦的人。
去創造一個沒有惡的世界吧!
那樣的話,人間就不會有我們這樣的人了。”
一切都歸於沉寂。
風長生感覺自己好像是一塊石頭,一根木頭,沒有感覺,沒有知覺,沒有思緒。
人有三魂,曰生魂,覺魂,靈魂。
生魂,主人之生機。
覺魂,主人之感覺。
靈魂,主人之靈性。
靈魂沉睡,覺魂閉塞,隻剩生魂還在那裏吊著,如同草木。
空洞,虛無,枯寂,絕望,比深淵還幽暗,比血海還浩渺。
這場受刑,近似於道。
像是過了一萬年,混沌之中,有什麼東西在呼喚著神識。
半睡半醒之間,神識中生出無數文字,打亂,重組,諸子百家,經史典籍,詩詞歌賦…
最後,文字化為一部《墨子》,墨家天誌在此,墨家劍綱在此,墨家墨閾在此。
風長生心念微動,似有什麼東西蘇醒了,文字散去,混沌變得分明。
恒古的風吹過,蠻荒之野回蕩著孤獨而悠揚的波動。
日升月落,春去秋來,滄海桑田,鬥轉星移。
“咚!”“咚!”
誰從遙遠的地方走來,帶著人間最沉重,最堅定的腳步聲。
大地為鼓,腳步作槌。
曠野響起戰歌,原始而樸素的怒吼,響徹天際。
一個巨大的身影出現。
如此熟悉,應是舊相識。
腳步還未停歇,凡走過的地方,生出野火。
天地為爐,野火焚香。
不祭神明,隻祭刀耕,
野火燒穿了天地,焚毀了一切。
深淵抹平,血海填滿,眼睛又能看到,鼻子又能嗅到,耳朵又能聽到…
還是那一間石室,空空蕩蕩。
吳乘風,沈太白,彭倫,都不見了。
風長生愣了許久,終於確認自己回到現實。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來的,也不知道另外三人去了哪裏。
他用出靈氣,掙脫束縛。
走到一側石壁,用力一按,石塊移開,露出通道,走到通道盡頭,往側壁一按,石塊下沉,露出光來。
和鐵馬莊的石室一樣,外麵也是一個旱井,出了旱井,也是一個莊園。
正是黃昏時分。
殘陽如血,風長生感到一股腥氣,他揉了揉鼻子,看著遠處的城牆。
那是真定府的南城牆。
莊園裏空無一人,隻有一匹馬。
風長生解下栓馬繩,翻身上馬,向南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