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雲:“聖人無夢,愚人無夢。”
李春雄從記事起到十八歲,從沒做過夢,同時,他在父親眼中就是個愚人。
隻因為他不愛讀書。
後來母親告訴他,當年他抓周的時候,床前設了大案,上麵擺了印章、經書、筆墨紙硯、金銀錢幣、算盤賬冊、珠寶首飾、胭脂水粉、吃食玩具等等。
李父尤不放心,在儒道佛的經書之外,又添了其他各家書籍,乃至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心想孩子不喜功名也罷,總要有些文學風雅。
在全家人翹首以盼之下,李母將李春雄放在案上,一件件物什千奇百怪,好似將未來分割成一條條道路,他的身體左右徘徊,目光遊移不定,在場眾人無不被牽動心弦,終於,他拿起薄薄一冊千字文。
全家人大鬆一口氣,李父更是眉開眼笑,眾人正在互相道喜說笑時刻,李春雄卻把書翻開,一張張開始撕。
李父大吼一聲“畜生”,伸出巴掌,上來要打,李母則搶先一把將他抱起,奪了書扔在案上。
李父尤在叫罵,李母則緊緊護著,旁人好言勸解,都沒有注意他手中攥著一片紙屑,上麵是從“晦魄環照”的“魄”字上撕下的一半,乃是個“鬼”字。
事後李母對李父勸解良久,說撕書是思書之意,乃吉兆也,況且書上有雲,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一切全在後天教養。
李父聽了便道,罷了,以後須對他嚴加管教,不可縱容袒護。
李春雄年歲漸長,果然不喜讀書,還頑劣乖張,屢教不改。
李家有良田千畝,無奔走之勞,凍餒之患,奈何兒子若不讀書,紈絝不肖,李父自覺在鄉裏間抬不起頭來。
於是對李春雄更加嚴苛,稍有不對,便言語責罵,出手教訓。
李春雄十三歲那年,將自家佃戶的孩子打了,又綁在野地的樹上,佃戶家半夜才找到,人都快死了,第二天告給李父,李父又是賠禮道歉,又是出錢化解,送走佃戶,李父當即拿起棍棒將李春雄往死裏打。
李母又來袒護,哭訴道:“你李家三代單傳,就這一個兒子,你難道要把他打死,不如我先上吊死了,免得白發人送黑發人,免得眼睜睜看你讓李家斷了香火。”
李父又氣又愧,丟了木棍,道一句:“慈母多敗兒!”
從此對他睜隻眼,閉隻眼。
自此李春雄不學無術,逞凶鬥狠,橫行鄉裏,人稱李狗熊。
直到十七歲那年春天,他和四個鄉紳家的公子在鄉間馳騁遊玩,相約賽馬。
眾人尋了一處好田,大喜道:“此田甚好,不知是誰家的。”
李春雄道:“管誰家的,咱們就在此田比試。”
一人道:“若是我們幾家的還好,若是你家的便不好。”
李春雄道:“此話怎講?”
那人道:“令尊最重名聲,若毀了你家佃戶的田,他名聲受損,再拿棍棒教訓你,如何是好?”
李春雄聽了,想起當年遭遇,賭氣道:“誰怕誰是王八,就在此田,是誰家的算誰家的。”
眾人就在那田裏來回馳騁,賽馬賭錢。
這時來了一名精壯的農家少年,衝進田裏喊道:“快停下,麥苗全都踏壞了。”
眾人停下,李春雄道:“怎麼,你家的田?”
少年瞪著野獸一樣的眼睛,道:“不是我家的,乃是我同村叔叔家的。”
李春雄道:“不是你家的你來說話,什麼狗東西也來管小爺。”
說著就要繼續跑馬。
少年一把抓住李春雄座下馬匹的韁繩道:“你們這幫狗娘養的趕快離了田地,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眾人向來橫行無忌,卻被這鄉野少年辱罵,怎能忍得。
當即下馬,圍著那少年毆打。
少年開始還隻抵擋防禦,挨了幾下重擊,看出這幫公子哥是想把他打死,便開始還擊,以一敵五,唯有下死手才有勝算,於是他踢襠戳眼,著著狠辣,真個拚命。
雙方一番你死我活,打了半個時辰。
最後少年一身傷,好在沒有傷筋動骨,而李春雄一行五人,盡被傷殘。
李春雄斷了三根肋骨,被人救回家中,李父一氣之下,中風倒地,好在救助及時,腿腳雖落下不便,腦袋還算清醒,每日大罵:“畜生,孽障,死不足惜!”
雖說如此,還是心疼兒子,與其他幾家鄉紳大戶商量過後,便告到官府,最後將那農家少年治罪,又讓那農戶一家賠銀子。
農戶賣了田地房屋,依然不夠,最後兩個女兒被抓走抵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