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錦年選的這個駐地,著實不錯,四周有丘,中間窪地平坦。若在四方草丘上布滿騎哨,營帳內必能睡個好覺。
之前那一戰,若不是石長生誤打誤撞,吸引走了營地裏大部分的輪值夜哨,薛芒定然要多費些周折才能取勝。
此時薛芒帶五千騎兵埋伏在營地南側草丘坡下,仆蘭舒則帶五千騎兵,站在營帳北側草丘上。
這兩個人棋逢對手,十幾年來,互有勝負,誰也不能把誰徹底打敗。
如今又是這個局麵。仆蘭舒看到那五百雲州軍的雲字大旗,還有那一邊後撤一邊丟鐵蒺藜的戰術,就知道薛芒是在誘敵深入。
仆蘭舒本來不必再追,因為有雲州軍接應,那幾個中原人是抓不住了,但是他必須追,因為漠南王在後麵看著,西海王在後麵看著,汗王乞顏厲也在後麵看著,狄國無數部族百姓在後麵看著。
是否有人承擔罪責,是否有人故意縱敵,他毫不在意,甚是那幾個中原身上有什麼神珠他也毫不在意,仆蘭部能立足於草原,無他,唯忠勇爾,即:
上有令,必行之,敵來犯,必擊之。
薛芒與仆蘭舒不同,他是將門之後,世代顯耀。看似風光,實則凶險。當年擁護龍氏坐上皇位的大雲開國功勳,鎮國柱石,肱骨之臣,還剩幾個?
薛芒時常想起三十二年前,他才五歲,年幼的他不懂改朝換代、天下易主的大事,隻關心父親帶兵離開涼州去了哪裏。
他問哥哥:“父親去了哪裏?”
哥哥說:“父親去的京城。”
他又問:“京城在哪裏?”
哥哥說:“京城就在這九州大地的中心。”
他問:“京城裏有什麼?”
哥哥說:“有皇宮,有皇帝。”
他問:“皇帝是什麼?”
哥哥說:“皇帝是天底下最大的官。”
他接著問:“那父親是皇帝嗎?”
哥哥趕快過來捂住他的嘴巴。
每次想到這裏,薛芒忍不住發出苦笑。
十六年前,薛芒隨父兄離開涼州,進駐幽雲。他想過戰死在北方,也想過回到涼州。他怎麼也沒想到,他沒有戰死,父親卻死的不明不白,而涼州及東西之地卻被唐顥占據,天下又多了個白銀國。
父親死後,他繼續鎮守邊關。有些謎一直解不開,比如父親因何而死,多年來縈繞心頭,無法釋懷。有些事卻無師自通,比如養寇自重,他已運用的爐火純青。
仆蘭舒就是他養的寇。
仆蘭舒知道薛芒就在對麵草丘背麵埋伏。自己不走,薛芒也不會走。
中原軍隊不擅騎兵作戰,除了雲州軍。慕容錦年說這裏有敵軍四五千人,薛芒每戰必布下奇兵,那麼絕對不止五千人,他也隻有五千人,沒把握吃掉對方。他隻能等,等兩個兒子帶兵來援,他追擊前沒有部署後軍,也沒有派人回去求援,不過他相信自己的兒子一定會帶兵前來。
薛芒也在等,他手裏隻有五千人,且已戰過一場。雲州軍精銳與仆蘭部鐵騎實力相差不大,若求必勝,人數上一定要有優勢,現在就看孔知秋不能不趕過來。
最先來的不是仆蘭舒的兒子,也不是孔知秋,而是慕容錦年,慕容錦年本來沒有落下仆蘭舒多遠,卻被鐵蒺藜阻礙,這才來得晚了些。
慕容錦年來到仆蘭舒身前,看著下麵大營中兵士屍首遍地,營帳也被燒毀七七八八,心中氣憤不已。
“仆蘭首領,怎麼不追了?你就這麼看著敵人跑了?”慕容錦年如此語氣,著實不妥,仆蘭舒雖然隻是一部首領,沒有遼東王尊號金貴,名義上也寄在漠南王麾下,卻是單獨一方勢力,族人兵士數量和戰力,比之各大部族也不遑多讓。
果然仆蘭舒不應慕容錦年的話,反而問道:“慕容世子怎會在此紮營?”
慕容錦年麵不改色:“汗王命我慕容部注意雲國守軍動向,我才帶兵駐紮此地,一來防範雲州軍接應,二來助你攔截那幾個中原賊人。”
仆蘭舒冷冷道:“世子想得倒是周到。”
“別扯這些,我問你,你帶這些騎兵是來趟土的嗎?到底追不追?”慕容錦年知道今夜大敗,若不能扳回一局,如何向父王交代,自己手裏沒兵,還得讓仆蘭舒出手,所以才不得不對仆蘭舒施壓。
西海王乞顏明光稱呼仆蘭舒為叔父,仆蘭舒尚且不給麵子,何況他一個遼東王世子,慕容錦年太高估自己的身份,也小看了仆蘭舒。
隻聽仆蘭舒道:“我自有安排,世子還是躲到我軍後方,免得一會不好逃跑。”
“你!你!你…”慕容錦年氣得說不出話來,別過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