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惶惶兮雲飄搖,
人命薄兮埋荒草。
山巍巍兮阻長道,
我命薄兮握屠刀。
刀不折兮殺不止,
恩易斷兮仇難銷。
生而苦兮無釋處,
何如醉兮暮與朝。”
烈風執黃沙為鞭,抽打著無言的骸骨與足跡。行者以短歌為引,訴說著無盡的苦難和悲涼。
四個中原人騎著駱駝,在浩浩蒼空之下,茫茫黃沙中,步履蹣跚,如螻蟻在苦海掙紮。
石長生走在四人的末尾,心裏抱怨著,已經走了多日,飲水所剩無幾,前麵二人還有心情唱歌。
這天是太平十六年,三月十五。
石長生第一次來大漠,也是第一次聽到這首歌。
石長生前麵那頭駱駝上,是蕭玉郎,他時不時地拿起酒袋飲酒。
再前麵是鐵雲山和鐵百裏,他們此行不為販馬易貨,而是受了書院夫子虞達的委托,專門為儒門二人做向導的。
那蒼涼的歌聲,就是出自鐵氏二人。
北境冬長,白日如螢,冷風如刀。駱駝背上雙峰狹窄,又沒有鞍韉,隻有一個氈墊,石長生坐在駝背上多有不適,連日趕路更是乏累。
此時一座巨大的沙丘橫在前方,駱駝們毫不在意,依舊前行不輟,石長生的身體隨著駱駝的步伐顛簸搖晃,思緒也不斷翻滾。
正值三月,千裏之外的邢州街上,一定柳絮飄飄了,謝仲和林書鴻不知道殿試怎麼樣了,是留在京城還是回去邢州,城西山上,村子裏的桃花也開了吧,外公年紀大了,還是日日去山裏打獵嗎?
一聲唳鳴劃破長空,像在應和行人的吟唱。
石長生斷了思緒,抬頭看到一隻白雕在頭頂高處盤桓。
臨行的時候,夫子和先生沒有告知這次遠行的目的,隻提醒石長生此去凶險,讓他多留心。
長者的提醒在出關後就應驗了,他們在漠南草原遇到馬匪攔路,又被野狼尾隨。往北進入沙地後,又遇到些蠍子毒蛇,好在一行人都有武藝傍身,鐵馬莊二人更是有些經驗見識,所以才有驚無險。行至大漠腹地黃沙渦,不見活物,這時突然看到大雕,石長生心裏有些緊張。
歌聲歇了,石長生催促駱駝急走幾步,趕上蕭玉郎,他將護臉的布巾往下掖了掖,露出口鼻問道:“先生,方才鐵前輩唱的是什麼歌?”
蕭玉郎伸手摘下酒葫蘆,拔出口塞,喝了一口酒道:“這是酒鬼之歌,你聽最後一句,何如醉兮暮與朝,不是酒鬼寫不出這樣的歌。”
石長生訕道:“那寫‘粒粒皆辛苦’的也不是窮苦農人,先生不要戲弄學生了。”
前麵鐵雲山聽到師徒二人的談話,便高聲道:“蕭先生說的原也不算錯,這詩本是當年一位英雄所寫,那位英雄尚義好飲,常在大醉後吟唱這詩,我鐵馬莊曾經受其恩惠,莊內上下感念他俠肝義膽,所以也偶作吟唱。”
石長生道:“原來如此,不知那位英雄叫什麼名字,現在何處?”
鐵雲山道:“已經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江湖傳言他已經亡故了。”
石長生道:“那可惜了。”
這時駱駝已經馱著四人來到了沙丘之上,四人並排遠眺。
鐵百裏看著遠處的漫漫黃沙,皺眉說道:“可惜的不是他人,倒是我們。”
鐵雲山察覺鐵百裏話中異常,便問道:“怎麼了三叔?”
鐵百裏皺著眉頭道:“撞鬼了。”
鐵雲山道:“好端端的,大白天撞什麼鬼?”
鐵百裏道:“這兩日早該走出黃沙渦,進入戈壁了,你看看這黃沙,還一眼望不到頭。”
鐵雲山道:“是不是記錯路程了,還是方向有誤?”
鐵百裏道:“我兩日前就發現不太對,就怕路程記錯,這兩日算著路程呢,再說方向,這幾日天晴,背日向北,怎會錯?就算我會弄錯,這牲畜可錯不了,漠南拓跋部的老駱駝,不識得大漠方向,說來誰信。”
鐵馬莊因為常在邊關販馬,與漠南拓跋部素有交情,這次要穿越大漠,就出資委托拓跋部的一位朋友給預備的騎乘,還特意叮囑要一頭識路的老駱駝。
鐵雲山道:“那還須想想辦法。”
鐵百裏沒好氣道:“沒得辦法。”鐵百裏原本是鐵雲山的三叔,兼著副莊主之位,養馬販馬一把好手,就是脾氣有些古怪,他素來不喜歡與儒門來往,誰知鐵雲山又接了這燙手的差事,心裏憋著氣,所以說起話來也不留情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