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清晨。
清風書院,學生寢舍。
鐺鐺鐺!
幾聲鉦鳴過後,孟伯那滄桑渾厚的聲音響起:
“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
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
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食熊則肥,食蛙則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
吾將斬龍足,嚼龍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何為服黃金、吞白玉?
誰似任公子,雲中騎碧驢?
劉徹茂陵多滯骨,嬴政梓棺費鮑魚。”
這是李賀的《苦晝短》,道盡光陰之速,年命之短,歎盡世事之變幻莫測,人生之無可奈何。
寢舍中,石長生驚醒坐起,臉頰微涼,摸了摸枕頭也很潮濕,不知是淚是汗。
不同於兒時睡夢中的混沌虛無,剛才他又夢見沙丘宮中的場景。
那苦海孽事,明明已經過去,卻曆曆在目,如影隨形。
上次回來,二先生給他們又注下靈印,這些日子不再有機會偷跑出去喝酒胡鬧,卻夜夜夢魘纏身,更是難捱。
石長生看了一眼林書鴻與謝仲。
林書鴻也已醒來,睜著眼睛看屋頂,一動不動。
謝仲將布巾蓋在頭上,手臂伸出床外,快要落在地上。
石長生起身端些木盆出去打了滿滿一盆水,回來與另外兩個木盆均分。
往日這些事都是韓鬆來做的,如今石長生主動將這活接了過來。
石長生一邊洗漱一邊喊另外兩人起床:“書鴻,仲哥,起來吧,再上一課放假了。”
林書鴻歎了口氣道:“我又夢見韓鬆了。”
石長生道:“我也是,幾乎夜夜夢見。”
林書鴻道:“要是咱們曾經多看顧他,也許不會是這樣。”
謝仲扒掉臉上布巾,坐起身道:“都是申無情那老匹夫害的,下次撞見他,我非扒了他的皮。”
石長生道:“快起床吧,一會遲了,先生先扒了咱們的皮。”
說罷石長生出門去吃早飯。
林書鴻與謝仲也自己起來洗漱,拾掇完畢,徑自出門。
到了飯堂,石長生坐在飯桌前。
李大嬸見了二人便連忙端來米粥、饅頭,幾樣小菜,口中不忘嘮叨:“石公子吃完了不肯去,說等你倆呢。”
謝仲道:“想來是吃太多了,起不來身。”
李大嬸啐道:“少爺哪來這討人嫌的話,你們幾個就韓公子、石公子最懂事,你要學得他們三五分,老爺不知有多寬心。”
李大嬸提起韓鬆,說完自覺失言,便假裝無意瞟了幾眼三名少年,三人似乎並不在意。
謝仲道:“聽見沒書鴻,你以後要懂事些,讓林叔林嬸寬心。”
林書鴻道:“我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謝仲道:“你是說長生是墨,我再這麼一瞧,他這臉確實有點黑。”
石長生不接話茬,免得他又借題發揮,插科打諢。
李大嬸卻道:“是我多嘴,惹出你這多閑話,快吃吧,吃完上課去,今日放假早點歸家,別讓老爺擔心。”
三人不再說話,吃完趕去學堂,到了前庭,卻見學弟們都取出長劍,列隊站在前庭。
一問才知道,孟伯說今日上武課。
三人又回寢舍取來長劍,站在隊伍最前麵。
等了良久,黃日升起,先生還沒來,謝仲耐不住問道:“以前不都是午前文課,午後武課嗎?今日誰授課,還是二先生嗎?”
石長生道:“想什麼呢,大先生在時,二先生何曾上過課。”
謝仲道:“昨日還是小先生上課呢。”
林書鴻瞪著眼嘀咕道:“小先生從沒連上兩天課!”
謝仲道:“我賭小先生,十兩銀子。”
林子儀慢悠悠道:“我賭,大先生。”
石長生無奈道:“這有什麼好賭的,文課武課哪個先生沒教過。”
謝仲道:“這你就不懂了,要是大先生還好,不過是輸了銀子,要是小先生,免不了被責罵打罰,但好歹賺了十兩銀子。我這叫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東邊不亮西邊亮,算了,你又不賭,不懂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