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春苑,春房。
門頭上書,一步登天。
蕭玉郎正在桌上飲酒,沒有女子作陪,鳥架上站一隻紅嘴綠毛鸚鵡。
蕭玉郎自斟自飲,這七年來光陰平淡,他還是夜夜買醉,已經三十五歲,不似少年心性,常常忘記今夕何夕,憂兮樂兮。
琴台上是名喚春琴的姑娘,正在操琴唱曲。
唱的是南宋女詞人嚴蕊的《卜算子》,曰: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
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
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春琴一邊唱,一邊卻是哭了,難以唱完。
蕭玉郎飲了一杯酒道:“久在風塵,今日如何動情。”
春琴抹了眼淚,娓娓言道:“我家本關中書香門第,三十一年前逢大旱大疫,家道中落,待我出生時,全家隻有幾畝薄田度日,十五年前,我方十歲,又逢大旱大疫,家破人亡,孤身流落冀州,幸得此地收留,雖落入風塵,好在不曾有凍餒之患。這十幾年來,歌舞升平之下,每年進門的女子也有不少,昨日又有恩客欺辱幾個妹妹,奴家同媽媽在那裏勸解,一同被恩客罵作輕賤汙濁,剛剛奴家又唱起這首歌,感同身受之下,情難自抑。”
蕭玉郎道:“你如何不找個客人嫁了。”
春琴道:“我們風塵女子,嫁出去的誰當我們是人,有些主家原配不容,有些被始亂終棄重操舊業,更有些身心遭難死無葬身之地。姐妹們年齡稍大的,反而不敢嫁,卻又沒別的出路,都說十六年一劫,明年又到關節,不知道還有多少女子遭難,都說我們水性楊花,風流成性,誰原來不是良家女孩,若不是世道不好,誰又願流落風塵。”
蕭玉郎不言不語,這時鸚鵡突然學了句人話:“婊子,婊子。”
不知是哪個齷齪客人教的,蕭玉郎直皺眉。
春琴一把抓起鸚鵡,開窗將其丟了出去。
房門乍開,有窗欞附著的楊柳絮飄了進來。
春琴用手去抓,卻沒抓住,又拿了團扇去撲,那楊柳絮隻在房中亂飛,春琴累了,站在那裏喘氣,楊柳絮飄飄蕩蕩,落在蕭玉郎酒杯中,蕭玉郎沒注意,恰一杯飲盡口中。
春琴道:“哎呀,蕭先生,楊柳絮入口了。”
蕭玉郎滿不在乎道:“濁酒楊花,甚是般配。”
春琴道:“酒是歡伯狂藥忘憂湯,楊花輕薄之物,如何能比。”
蕭玉郎提筆蘸墨道:“我寫一詩,你再看。”
說罷提筆寫下一詩曰:
三月枝頭初娉婷,暖風搖落入香囹。
膚盈玉鏡蟾光暗,唇點金樽酒氣凝。
小樓鸚鵡多戲語,大殿文章少公評。
楊花本來清白色,何以人間輕薄名。
蕭玉郎擲筆道:“春琴姑娘,再唱一曲可好?”
春琴看這詩作甚是感動,立時譜了一曲,自彈自唱起來。
一曲剛完,門外響起春娘的聲音:“蕭先生,我可進來了。”
蕭玉郎道:“請進。”
春娘用臀撞開房門,手裏抱著一尊木像,一個香爐,進到房中來,然後喚道:“春琴,快把這個擺上,輕拿輕放。”
春琴忙去接了,小心擺放。
蕭玉郎道:“請了什麼神仙進來,不能等我走了再拜。”
春娘道:“要是神仙還罷了,這個真等不得。”
蕭玉郎看去,卻是一個黑不溜秋的恐怖怪物,便道:“今年不興拜神,倒興拜妖怪了。”
春娘道:“呸呸呸,這是鬼王。”
蕭玉郎道:“沒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