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空很高,蔚藍空靈,懸著一輪孤月。
天空之下,月光朦朧之中,寂靜的夜蟬鳴四起。這些從泥土裏爬出來的“歌唱家”,窮盡一生的性命,隻為這一夜的演出。即便規模如此宏大、如此氣勢不凡,但卻鮮有人懂得它們那躁動旋律的真諦。
在餘生的印象中,似乎唯有父親餘明才極為崇尚這刹那間的一鳴驚人。就連生物課的老師,也不過對蟬的一生付之一笑。
因為這樣的芳華太過短暫,與漫長的人生相比不值一提。
而他不一樣,他似乎生來就與眾不同。
他似乎從來都在黑暗中找尋那一抹最亮的光。
可惜,一切都等不及了。
甚至,等不到這蟬鳴的歡笑,便投身大海。
“四年了,你一直在盤算著這一天吧?”餘生盤坐在床上,人心是冷的,涼席卻是熱的。他的目光卻始終糾纏在麵前這雙繡花鞋上,低聲地哭泣道。
這是母親葉凝脂留給他爺倆唯一的遺物。
這個資本家的嬌小姐,對生活的追崇,總是一貫的精致。他記得,哪怕家裏都快揭不開鍋了,她的餐桌上總少不了一杯溫熱的濃咖啡。
出門的時候,也總少不了塗抹上口紅,畫上淡妝,也總少不了斜挎著一個陳舊的女式手提包,踩著一雙擦得光亮的老舊皮鞋。
聽艾青過去嘀咕的話說,她是未婚先孕,先上船後補的票。
對於偶然懷孕得來的他,從骨子裏便不分遮擋地顯露著厭惡。似乎正是因為有了他,才讓她過得那般的屈辱。
這個女人不但活著的時候窮講究,就連她死的那晚也死得那樣的優雅。
屋子裏被她擦洗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她不但用了香薰沐浴,塗抹了口紅,化了眼妝,而且還穿上了一身壓在箱底多年未穿的花青色民國旗袍,唯有腳上赤裸裸的,腳踝一片殷紅,大紅的床上擺放著這雙紅色的繡花鞋。
很顯然,她把死也弄成了洞房花燭夜。
她是用塑料袋,套在脖子上,活生生把自個悶死的。
可他卻忘不了,父親餘明在裝殮她的時候,她那白皙如雪的脖子上,已然泛青的深深唇印,就連她那細長的胳膊上也清晰可見瘋狂掙紮的爪印。
爪印遠比一般女人的爪子更粗,也更深。
很顯然,這爪印不是她的,而是男人的。
他不知道她究竟經曆過什麼。隻感覺老餘,極度壓抑。一直死死地咬著嘴唇,以至於將她裝殮完畢,老餘的嘴唇汩汩地冒著鮮血。
第一次。
他第一次從老餘的眼睛裏看到了殺機。
他想殺人。
她死得很快,她的葬禮也極盡可能的簡單。埋葬她的人,除了老餘,便隻有他和秦城這倆口子。老餘讓他跪在墳頭,重重地磕了頭。跟著飛快地鏟上土,填上石頭,一座低矮的墳包便結束了她的一生。
他清楚地記得,艾青含淚對老餘問道,不等結果了?
“人都沒了,結果又有什麼用?”老餘紅著眼眶,嘶啞著嗓子,轉頭擺了擺手。
回到家裏,老餘瘋狂地翻找她的遺物,似乎想要找尋什麼。可惜,這女人太狠,連隻言片語都未留給他爺倆。
惱羞成怒的老餘燒光了她所偷藏的所有精致,連帶著不少的老書也遭了殃。唯有這雙被他硬生生從她腳上搶下了的繡花鞋,讓他保留了下來。
頭七未過,一向寬容大度的老餘,入了魔。
整個人成天板著臉,甚至比母親葉凝脂還要冰冷、冷淡。
對這個家也不管不顧,每日天不見亮就出門,夜不閉門不歸家,而且整日醉醺醺的一身酒氣。稍有不如,便對他一頓暴揍。
以至於,秦城看不下去了,還與他打鬥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