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昂的手術費讓她一個剛成年的學生無力承擔,媽媽也在病痛的折磨中撒手人寰。
那天,她就在五樓的階梯教室裏上課,因為快期末考試了,她的課落下了太多。醫生打電話來時,她正在認真地記筆記,那個電話打破了課堂的平靜,她不受控製地哭喊起來,巨大的刺激壓得她站不起身,她兩眼發黑,但還是踉蹌地往教室外跑,她想立刻見到她的媽媽,但她的精神恍惚,不知怎麼走路,不知怎麼去醫院。
她一個人帶著悲痛操辦了媽媽的葬禮,用的是媽媽信用卡裏為數不多的積蓄,還有向少有的遠親戚借來的錢。
媽媽是孤身一身生下了她,現在又留下她孤身一人。
她沒有能力交學費,她已成年,也沒有了補貼,生存都成了問題,還欠了好多債。
她隻好輟學,那個她寒窗苦讀十二年,笨拙而勤奮辛辛苦苦考來的一本大學,隻是個一本,已經勁了她最大的努力,現在,她卻不得不放棄。
高考前夕,媽媽對她說,“考上大學就好了,夕夕就長大了。”
她考上了,一切卻沒有好起來。她埋怨老天為什麼剝奪她為數不多的一切。
在室友的幫助下,林夕在學校的食堂打工,管飯,還有工資,雖然不多,但總也能維持生活。
她曾去過解剖室,在她還能上學的時候。看到了許多浸泡在福爾馬林裏人體器官,有女人,有男人,有老人,有孩子。他們有的自然去世,有的因為疾病,有的因為意外,災難降臨時,他們也無力抵抗。他們身體被解剖,器官或者組織被展示,永不腐朽。還有完整的胎兒,它們閉著眼睛,在容器裏永遠沉睡,甚至沒來得及看這世界一眼,卻以另一種形式永遠地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林夕哭了。人間到底有多少苦難。
她哭的她和它們是一類人,如果去世課歸宿也會是這裏,這也是貢獻於醫學事業。
媽媽去世後,林夕填寫了遺體捐獻登記,那天她打完工獨自一人坐在曾經上課的階梯教室,看著窗外的天,那麼藍,但她不想再看了。她想去見媽媽。
她割腕了。鮮紅的血液流淌在她纖細白皙的手腕。
她留在了實驗樓,再也離不開實驗樓。
她留在這個學校,不再是學生,而是老師。她和解剖室裏的大體老師——不知什麼年代,什麼年齡,互不認識而同樣經曆苦難的前輩們,以標本的形式為醫學事業貢獻著。
回憶結束,林夕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所以她離不開實驗樓。
穿醫生服的男人是管理實驗室的老師,那天他發現了割腕的林夕,但已經為時已晚。
“我該早點巡邏的,該早點看見你的……你才十八歲啊,以後的路還那麼長,怎麼就想不開了……我改早點來的……”男人碎碎念,“林夕啊,既然走了,就不要心存怨恨了吧……重新去投胎吧,你的遺體會為醫學生做貢獻的……你走吧,林夕,你走吧……”
林夕記起了全部,淚水縱橫。
從此,實驗樓裏再也沒有奇怪的腳步聲了,傳言也漸漸失去了熱度,一屆又一屆地過去,此事也漸漸被遺忘。
但不被學生所遺忘的,是去解剖室參觀後出來的感受——生命是值得珍惜的。
盡管它有很多不如意,有很多的苦難,它使我們痛苦,糾結,同時它也很脆弱,脆弱到意外和疾病來臨時它無從抵抗……但我們依舊要珍惜,因為生命本身就難能可貴。
我們每天醒來,推開窗,就能看到藍天。我們理應看好多好多個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