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樺深呼吸了一口氣,皺了皺眉頭,在身後的紅木椅上坐了下來。
“千楊幾天前剛回來,叫千楊馬上過來,聽我的安排!”
沈家祠堂,依然冷冷清清,當沈千楊快步推門走進去時,隻感覺到哥哥一把拉住自己,然後奔向一個更加黑暗的地方。
(千樺是怎麼給千楊說的後續安排,我無從得知,當天下午,千楊便給嫂嫂們拿來了北平女學生的各種服裝,偽裝成了從錦都回北平的女學生們;給母親、姨娘以及奶奶穿上了北平教師們的服裝,剪去長長的發髻,偽裝成跟學生一起回北平的女教授。
但是這時候有兩個人無法隱藏,一個是沈千棣的妻子佩兒,另一個就是小妹毓芳,十月懷胎還未生產的她們都挺著個大肚子。後來毓莨告訴我,千楊將她們還有你,卡萊,偽裝成帶孩子的農村女性才在火車站蒙混過關的,當時有多驚險,我不用再去聽,也可以想像得到。
1942年,千楊18歲。其實她隻是沈家的養女,換了別人,大抵不會如此大費周章的挽救沈家。她說她隻是為了報恩,沒有再多想其他。
這一切處理完畢之後,她又回到沈家大宅裏。這個昔日熱鬧的大宅子,一下子感覺冷清了許多,偌大的花園中,她隻看到哥哥沈千樺一個人的身影。
——摘自何明亮硬麵抄第二本,保羅·司丹回憶錄)
“為什麼又回來了?”沈千樺沒有回頭,對妹妹問道。
“你不也還在這兒嗎?”
時間是1942年12月,距離沈千棣被捕,過去了約兩周。那清榮一方正在積極準備營救,沈千柏一方也做好了營救的準備。
日軍那邊不停有消息傳來,並且在錦都全城市裏搜查懂得軍火設計的人,可是,他們找到的每一個人,沈千棣都隻搖頭,冷笑,似乎他已贏得勝利一般。
終於,日本人被他的冷靜逼得快要瘋掉了,一紙判書,貼在了錦都的大街小巷,明天,執行絞刑。
得到消息的沈千樺閉上了眼睛,他重重地錘著桌麵。現在已經來不及去後悔了,如果千棣就這麼替了自己去死,他隻感覺自己內心一輩子都會極度地不安。
有人在敲門,門並沒有鎖,沈千柏推開了虛掩的門。“哥,我們已經準備好了,天亮之前出發。”
沈千樺注視著他,沒有回答。
沈千柏明白兄長的用意,自己已經釀成大錯,現在是最後的挽回機會。他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關上門,退了出去。
哥哥不會再原諒自己,沈千柏自然是明白,但是,這最後的補救機會,他必定是不會放過的,哪怕等待著自己的隻是個陷阱。
好久,沈千樺披上了外衣,打開房門,迎著深冬的寒風,走在錦都的大街上,這時候,天剛蒙蒙亮。
錦都很少有這種寒冷的冬季,風吹著他白色的頭發,如同雪花在飄舞一般。他依舊一席白色風衣,白色襯衫,白色領帶,以及手上的那把白色油紙傘。
今天傘中那把小槍的子彈是滿膛的,他、沈千柏,還有那清榮,都是做好了一切的準備要從刑場上劫走沈千棣,一想到這裏,他不由得用力深呼吸一口氣,努力平息自己起伏不平的心跳。
太陽升起來了,深冬的太陽,不像夏季那麼刺眼,然而沈千樺依然覺得這陽光太刺眼——是的,他已經近三年沒有走在陽光下了,已經忘記了直視這初升的太陽是什麼感覺了。
(然而沈千樺沒能救走沈千棣,因為沈千棣在走上刑場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停止了呼吸,合上眼睛,告別了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