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ilingtoByzantium,byWilliamButlerYeats一

天時懟兮:旅行者走出轟鳴的車站時一支浩渺的軍隊,正從雲中降落神速侵占了這城市中緩慢移動的街道,驚慌哭泣、瓦礫淩亂的黑色屋頂。

淋漓的進行曲:南方,沐浴著曆史的招魂術。車站上空聚攏的白霧183讓人無法辨認,那究竟是上古神巫傳芭代舞,還是近代新軍詛咒著蒸汽機車?

雨傘在半空變換圖形,不斷揣測著烏雲的詭計;十字路口,信號燈潛伏如刺客,等待著,發射致命的紅色——加速的車輛像時間,妄想著衝破將至的滅亡。突然擲下的雷霆,難道正是永恒的赦令?雨水被染紅的瞬間,街道血流成河。

二何壽夭兮:片刻後,陽光嫩筍般撫摸街邊隱秘的小棕櫚,而雨水滑落高蹈的芭蕉葉。低窪處,有人玩味孩童涉水的魅力,濺起的水花泄露出被時間擊碎的影像。狹長的街道恍若萬花筒:雜錯的建築在雨後拚接無數深奧的圖案。我傾力搜尋著自己目光的起源,在那裏,死生謎題仿佛炙熱的耀斑在黑色瞳孔中沸騰。

暈眩的時日,太陽在初夏舉行它盛大的祭禮:棕櫚樹冒著煙,像爆炸過後虛脫的炮彈;也像彗星,來自遙遠的戰時歲月。我感到時間正掙脫這鏡麵般的城市:兩個年輕的亡靈穿過我,攜帶著往昔的日蝕。

184三

橘徠服兮:蜿蜒的植物已開始吞吃光照充裕的街道,初生的果實忍耐著欲望和謎樣的命運。樹影尚未遷徙而他們拚命拷問異鄉的毒性,仿佛枝頭不斷分泌的酸澀拚命剜向木的內心。

濕熱的季風被長發忘情舐舔,風中包藏的遠方卻像一顆禍心,引誘出同學少年靈肉之間磨難的距離。夏日漸漸盛大身影覆蓋的土地暗中透支著仍然模糊的使命:他們還不是他們,麵對日後枯坐的德意誌,血腥的共和國他們都還太美,太虛幻,太有天賦;燃燒的時間宛若蠟燭,終將照亮秋收時節滿城橘樹通紅的燈語:使命即遷徙……四

橫大江兮:如果此刻,你們已彙入了你們,請賜我暴虐的東西。從橘子洲遙望嶽麓,日光召喚著千年書院和遠古咆哮的巨獸。視野的景深正引發怎樣的異動:潛龍勿用?目光的風暴裏可隱藏著扭轉乾坤的力量。驚恐的蒸汽船在慌亂中拉響曠日持久的挽歌:疾速流動的碧綠深淵中,世紀初消失殆盡。

185南方的五月,果真醞釀著一場災禍?

山花爛漫對抗著不可逆的存在;坐落城區的江岸上,幽魅的建築群芙蓉般目送遠人。

漫長的世紀顯現於一座橋:穿梭的車燈在江麵喚醒遊龍的形象,詭譎的波浪使它莫辨真偽;我淪陷在這駭人的風景中,等湘江逆流。

選自李海鵬豆瓣主頁2015年8月11日這組詩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它們的形式,意式十四行的詩體和每行開始的古典句式:“天時懟兮”“何壽夭兮”“橘徠服兮”和“橫大江兮”,這都是《楚辭》中的句子,而且引用每四字後都用了一個“:”,有引領後文的意思。加上詩前引用的葉芝詩歌的原句,所有這些,無疑體現了詩人在融合中西詩歌方麵所做的探索。尤其值得認可的是,詩人用融合中外傳統的經典形式書寫的是現代都市題材,由於寫的是長沙,引用“楚辭”就顯得很應景,可以說詩人由此寫出了一座城市的古顏新貌,其中自然也融入了他的旅行生活和現代感受。(程一身)186馬小貴詩一首馬小貴,1991年生,中央民族大學中國現當代文學碩士在讀,作品見《詩刊》等雜誌。

阿勒屯的黃昏這是萊麥丹月,整個白天酷暑難當。

零零星星的堿草漫無目的地紮根生長。幾隻野狗無力地垂落著舌頭,大口地喘息,不斷轉移尋找有陰涼的角落,它們懦弱,再也不敢親近滾燙的牆壁。一個漫長的夏天把阿勒屯帶到了離太陽更近的地方,全數的呼吸和行走都在減速。然而黃昏時分,被貶謫的風景竟然重獲漫步般的自由。紫色苜蓿和金黃色的麥穗伴隨公路無限蜿蜒,神遊到畫麵之外。

這不是我從前見識到的荒涼之地畢竟,預設的判斷正在直麵自身的虛偽。

田頭有幾棵向日葵玩世不恭地跳躍旋轉,菜瓜碩大的葉子護衛著年輕的果實,濃密大度如多水的荷塘。熱氣消失的時候炊煙濃濃,幾個戴著花帽的維吾爾族老人187手中提著金色的茶壺、切塊的西瓜和完整的饢走向他們簡單的清真寺。那裏等待開齋的人鋪開毯子,環繞而坐:一個偉大的中心即將在一個神聖的時刻給予他們充盈味蕾和靈魂的喜悅選自《上海文學》2015年第10期閱讀《阿勒屯的黃昏》,會使我們聯想到詩人的另一重身份:穆斯林。這首詩基於馬小貴的生活經驗,是對阿勒屯的一次速寫:萊麥丹月的黃昏降臨之際,村鎮醞釀著蛻變,曾經荒涼的事物放射出前所未有的光輝,“被貶謫的風景竟然\/重獲漫步般的自由”。在詩歌的收尾處,等待開齋的穆斯林環繞而坐,那個“偉大的中心”加速了這一過程,此前沉重的氣氛被“充盈味蕾和靈魂的\/喜悅”所取代,萬物轉入輕盈而安寧的狀態。從節奏的控製上看,《阿勒屯的黃昏》不失為一首佳作,遺憾的是,某些稍顯拖遝的修飾影響了敘述的精度,詩歌的力量也因此受損。(蔌弦)188蘇畫天詩一首蘇畫天,本名劉遠航,1991年生於河南睢縣,後移居新疆。寫詩,兼事翻譯和小說創作。作品見載於《詩刊》《詩林》《上海文學》《詩建設》等刊物,並收入多種選本。曾獲第八屆未名詩歌獎(2013)、第三十屆櫻花詩賽特等獎(2013)等。曾擔任北京大學五四文學社社長。現就讀於北京大學英國語言文學係。

烏魯木齊那些最危險的時刻終於都已經過去你我依舊像以前那樣,嚐試著早睡晚起,習慣那些蔬菜店、廚房和防暴警察,並為一種安穩的生活感到快樂。在頂樓入夜的陽台看遠處的塔吊,對話總被沉寂打破有時候,山水隔絕的消息,夾雜著隔壁做菜的飯香,從抽油煙機那邊傳來,風波往事變得縹緲而有滋味革命的長談也暫時被肥胖問題取代189再喝最後一杯啤酒,你就能有勇氣選擇辭職,回到邊境那個鎮子上去但不斷升高的疲憊帶來一種舒適感讓我們很快地各自睡去,並從手機那無休止的震動中夢出了防空警報致翟雪峰選自《西部》2015年第8期蘇畫天的近作試圖憑借整飭的形式節製情感,從而呈現出內斂的品質,《烏魯木齊》即其中的代表,它冷靜而有力地介入了當代中國的社會問題。烏魯木齊,這座蘇畫天生活的城市,同時也是國家機器的神經最為敏感的地區之一。在某個“危險的時刻”過去以後,當地居民的生活再度恢複常態,動亂讓位於機械的循環,如作者寫的,“革命的長談也暫時被肥胖問題取代”。然而,那些被壓抑的部分並未真正消散,而是如幽靈一般遊蕩在日常之中,隨時可能使光滑的社會生活出現裂痕。在《烏魯木齊》裏,蘇畫天發現了那些“舒適感”被“打破”的時刻,一種危機意識油然而生,如同無休止的防空警報,提示出我們身處的困境。(蔌弦)190溫子豪詩一首溫子豪,1992年2月生於浙江溫州,2009年入讀上海財經大學,畢業後赴加州攻讀金融學碩士,現暫居北京。曾獲光華詩歌獎。

城市誌高速公路·

你突然,談起那條高速公路,語氣就像談論自家後花園的走廊。

那裏日光充足,滿地明晃晃的珍珠,閃爍著在車轍中蒸發,孤獨並且喜悅,不像此處陣雨中的大象,行人們夾著公文包,關心行情如一疊雙色浪花,傾覆著輕軌與電子雜誌。他們呼吸、高談闊論,流水的背麵,摩天樓的明細賬。

擠一擠電梯,你目光迷離,輪動的下午,閑逸並且喧囂。

而語言變得沉默,濕潤191像候車廳裏的鯨魚,緊緊貼住你的背脊,不發出任何聲響。每個夏天的午後都在這裏結束。你再也不會遇見鮮活的情侶,人群中輕盈的手扶車。你可以更輕盈,躍過銀行的旋轉門在金屬的邊緣,探討煤炭與蝴蝶,像看見停電時的星空並突然,坐在駛往南方的高速路上,和一個醉酒的女人打情罵俏,想起天亮時一個老編輯會穿著絲絨睡衣,去城市的角落尋找鳥群與報紙,關心太太的體重,多於世界。

選自溫子豪豆瓣主頁(2015年8月25日)在近兩年的作品裏,溫子豪多次以一種從容不迫的口吻談及自己的生活,他直麵現狀,但同時滿含溫情,由此緩解了自我與外部的緊張關係。由標題可知,它從屬於一組有關都市風景與生活的素描。

“高速公路”作為工業文明的產物,應和了快節奏的當代生活,也疏遠於一種精細剪裁的日常;但在溫子豪那裏,它卻被視作“自家後花園的走廊”,因而充當著偏離“此處”的走道,將乘客導向新的次序。可以說,對距離的調控、轉換構成《城市誌·高速公路》一詩的核心,通過發掘物象的多義性,溫子豪重塑了他的居所,地方誌不再是對現實的摘錄,而是對處境的發明。(蔌弦)192李琬詩一首李琬,1991年11月生於武漢,現就讀於北京大學中文係。

城市雨前,據說我在最後一個夢中翻身兩次,流著汗,仿佛解除洪水曾縛在父親身上的繩索。

北方天空抖顫的銀箔燒痛我的幻覺,我感到你母親般的冷漠,你敞開煙灰色的傷口等待我從片刻的陰暗中綻出。

這單性繁殖著的空間,我已深深嵌入,而清晨的拐角和交通係統並不關心我突然滑出的刹那。

我開始貼緊窗前的雨絲,那玻璃貯存著爆破,我用眼睛刮開你的眼睛,一層層掀去光的組織,你加速中的卷門、擱淺的牆壁、正在產卵的車燈……直到我認不出你,或者你的任何碎片,193直到另一種更純粹的雨落進我的惶然,混合杯中的廉價咖啡和時間酵母;落進我潮濕的起源般的書頁,揭露我漸漸發黴的過程和證據。

當我從理智咬齧的界線中重新醒來,陽台上冷空氣空無依傍,隻有那金銀忍冬已高過鐵皮車棚,白色絨毛,細密的刺殺,像一種南方旋律。

你讓我在這音樂裏漫長地失去,並再一次喪失。

選自李琬豆瓣主頁(2015年7月20日)李琬的《城市》讓我想到卡瓦菲斯的同題詩作,後者以溫柔的語調詮釋了城市與居民之間的共生關係,在他看來,不僅是人寓居於城市之中,城市同樣棲身在人體之內:“你不會找到一個新的國家,不會找到另一片海岸。\/這個城市會永遠跟蹤你。”由此,我們不難理解李琬在麵對城市時顯現出的自我思省的深度。原詩中,觀看者似乎置身於車廂,一個“單性繁殖著的空間”裏,透過玻璃,閱讀暴雨中的城市;而城市作為容納了偏執幻想的混沌圖像,也挑逗著偵察者對時間與存在的體驗。可以看出,李琬的詩歌擁有同齡人的作品較為缺乏的力量感,她不回避宏大的詞彙與恢宏的想象,必要之時敢於直接采取美聲的唱法,這些特質都與其精神的曆練與寫作的自信密不可分。(蔌弦)194安吾詩一首安吾,1992年生於江西贛州,2014年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係,現居廣州。

對話的維度忍住辛酸的蘋果吐出客廳,你隔桌遞給我孤獨,哦,初見蟑螂的這下午,請受著傷,忽略那從健身房歸來的悲憤肌肉。這固定著一個天使的果蒂,教你我移花又接木:吃呀,吃呀,租屋畢竟不太像是租界,誰不在室內的歧路中落下?我們來比比看誰落得更幽香;屋內遍是不肯認錯的空氣清新劑,耍盡流氓之氣卻仍舊在那道德淨土咬牙。“大腸杆菌般,這時我周身鞭毛,能運動,無芽孢,主要生活在大腸內”,且聽我一回,大腸內有死人,你親戚和我親戚乘坐這趟慢車,逗我們分食著那神的遊戲:一隻皺著眉娛樂的蘋果。

別怕,這是曹雪芹的肚腹,繞未來傾倒195蒼蠅和玫瑰,但這右手邊的垃圾能被扔出多遠?你將那尚未結束的世界敲出絲絲裂紋,像昨晚路過這屋內的紅燈區時,靈魂突然反跑。沿著這水泥地麵,男人的褲子形同虛設而女人的臉被關入抽屜;我們會錯了那蘋果。抽油煙機將會回來,這生活的另一個嚐試者,看守失去鍋鏟的廚師:聖士提反臨時醫院裏,不像我們的我們。

選自安吾豆瓣主頁2015年7月14日在安吾晦澀、躲閃的表達背後,隱藏著他不願直言的真相,其中有生活的艱辛,有無謂的抵抗,也有兩性關係的細節。逼仄的租屋畢竟不像租界,陳列著光鮮的摩登生活,而隻是一片被“不肯認錯的空氣清新劑”充斥的“道德淨土”。詩人以此為據點,消化著內部的迷惘與外界的入侵,將私人住所拓展為多層的空間,這或許能夠解釋“對話的維度”之意。聖士提反臨時醫院,熟悉現代文學的讀者不會感到陌生,1942年初,年僅31歲的蕭紅就病逝於此。安吾將自己指認為“失去鍋鏟的廚師”,繼而用蕭紅的孤獨境遇呼應他的生活,這種提早到來的挫敗感,構成了他諸多詩作的基調。(蔌弦)196蘭童詩一首蘭童,1992出生,河南周口人。

對“明覺”的辨析供我伏案的書桌的四肢是明覺。

教我“入世的支撐仍需出世的經卷”而我建了一座“嘻嘻哈哈”廟,是明覺。

讓我脫身於巨大而悲苦的現實:我的國家和我的生命都在經受著的坍塌。

小河流,是明覺,它飛舞於天際誘仙班奏樂,王母邀玉帝洗澡大宇宙,是明覺,像一口母龍般的深井含在我的嘴裏,我咀嚼,並吐出泡泡還有更多。譬如老虎、台燈、室內飛過的鳥和鳥腹中深埋的針與蜜。

穀物的自囚與自救。

197這恰恰表明萬物皆是丈量我們的尺度。

但我們和它們必得相忘於江湖,但明覺不分甲乙丙丁,正如真正的明覺從不被幻覺之眼所理解——而鳥飛過,不言詩。

選自《鍾山》2015年第2期現代詩歌熱衷於調用術語和專名,憑借詞彙自身的潛能為讀者的想象提供背景,並激發閱讀的創造性。題中的“明覺”,即巴利文sampajaa或梵文samprajanya,也譯作正知,常見於佛教典籍。具體到詩作裏,蘭童對“明覺”的使用或許並不嚴格遵循它的含義,他的“辨析”也不指向佛教的義理,但全詩無疑是對根本性問題的一番詩化闡述或演繹。何為“明覺”?在詩中,作者不斷地觀察世界,然後拋出自己試探性的答複:“明覺”可以是書桌、是“嘻嘻哈哈”廟、是小河流、是大宇宙,如此種種。他有時從中推導出確切的結論,有時並不多說,隻為讀者出示一個形象。但到最後,詩歌取締了自己提供過的所有似是而非的答案,“鳥飛過,不言詩”,真正的“明覺”或許就在這不被理解的沉默裏。(蔌弦)198阿迪力吐尼亞孜詩一首·

\/麥麥提敏·阿卜力孜譯阿迪力·吐尼亞孜,維吾爾族,新疆葉城人。著名維吾爾詩人,出版有詩集《一個單身詩人的秘密》《海中街》《與石頭說話的人》《蓋頭裏麵的眼睛》等,文集《夜在先知的故鄉》。

皮囊在博物館裏,我看到的是銅幣、石碑、無主的筆。

無主的筆在寫字,羊活著,卻無皮毛,以死亡的名義。

空的皮毛裏積滿了無水,以皮囊的名義。

一個女人從皮囊裏舀水,在黑暗中,從頭上倒到下身。

我們在白晝等候,199濕潤的長發是黑夜。

我們無法擺脫過去,除非女孩變成一塊凹石。

我們不能走出博物館,除非死屍一個個站起來。

曆史是空的皮囊,你是脫去皮毛的羊羔,我是一個野獸,用白墨水在你皮毛的內表麵寫詩。

在活的博物館裏重複的曆史,永遠的人。

走出博物館,你將看到我生活在空的皮囊中。

選自新浪“麥麥提敏的博客”(2015年3月18日)這是一首滄桑的詩,揭示出每個人滄桑的曆史宿命。博物館中陳列的物件,本為保存人類生存和繁衍的痕跡,提示人類悠久綿長的曆史經驗。而詩人卻在其中發現了博物館的吊詭之處:生命以死亡的名義才能存活,皮毛隻有成為無水的皮囊才能抵抗腐爛。在博物館裏,詩人於人類的曆史中,發現了個體生命殘酷的曆史宿命——在時間的風化中,最終成為一具無名幹屍。即使是令聲名不朽的書寫行為,也如“白墨水”一樣不會留下痕跡。詩人擊碎了人類建立博物館樹立起的曆史崇拜幻想,從中辨識出生命個體真實的生活內質。堅冷孤絕的語調中,蘊含著一種警示和鞭策的力量。(萬衝)200王琳詩一首王琳,1991年出生,山東濟南人,清華大學中文係碩士在讀。

成年一張實習卡,護送我步入這座莊嚴的院落失語逐日伸長枝杈,我被卷進童年的漩渦多年以來,它勤懇保全每一份軟弱帶著一種不言自明,在白晝放棄自我抵抗水底的話語同時浮起,它正在無聲規訓“把灰色和疑問吞下去!別讓它影響蔚藍”要學習的有很多:比如隔壁那座塔樓的光滑形象,(在遠處它常被最先看到)每天恐懼男朋友是否關心我的落枕以及進辦公室時需不需要大聲問好而我在運行緩慢的城鐵車廂裏瞥見黃昏,霞光隱匿於城市背後你如此親切,如同八歲的清晨201借助謊言和花木叢,我在上學途中逃離了所有人選自新浪“王琳的博客”2015年9月4日這是一首警覺的詩。詩人發現自己在每天忙碌的學習中已經永別了童年,這種意識幾乎可以視為成年的儀式。在繁重的課業中,無數學生泅渡在知識的海洋裏,對自身年齡的階段性變化渾然不覺。詩人的警覺就在這裏,她在成年的入口處一再返回“漩渦”般的童年,奇特的是,“運行緩慢的城鐵車廂”也逆著時光的流淌把詩人載向童年,讓詩人回到了“八歲的清晨”,“在上學途中逃離了所有人”的時刻。與其說這是“上學途中”,不如說是逃學的路。這時詩人不僅“逃離了所有人”,尤其是逃離了老師和家長,而且逃離了所有課本。這種“逃離”表明詩人不是拒絕成長,而是拒絕不自由的成長。(程一身)202穎川詩一首穎川,1991年夏生於上海,畢業於湖州師範,曾是遠方詩社社員。獲第三屆複旦“光華詩歌獎”,第三十一屆武漢大學“櫻花詩歌獎”。有作品刊於《詩刊》《星星》《野草》等出版物。

種種道別什麼是我們聯手毀掉的?

讓我告訴你:每一夜,每一個黃昏,每一種愛都被我說成了死——這是怎樣甜蜜的潰敗啊所以我知道,我夢見:那些鮮嫩的幽靈,懸浮著完美以至於色情你,像先知在下墜緩慢而迷人,沉溺於消逝的永恒那從幽藍的火焰中,向我們不斷襲來的,讓我對你說:是更深的藍永世翻動的海;呼嘯著,一浪一浪昨日淺淺的呐喊203一種龐大的空無轉向它自身,輕輕傳來金屬折斷的聲音什麼把我們隔開,就讓我與另一個你結合;那在深淵上空熄滅的,也曾在黃昏盡頭閃耀過;什麼把我們留在同一片水中,就要用一模一樣的藍來洗滌和淹沒;你我聯手毀掉的也在未來荊棘的頂端旋轉著相融你已經不再有色澤,你已經不再有樹,不再會沉溺不再有風搖撼著暴雨,水滴穿破敗的石頭,不再墜落我把我想說的說完就離開,不再有你的一半,消失在你的另一半中因為向內就等於向外而疼痛也總有遺憾;因為二總能回到一,一總能在浩渺的心上打開無數扇門現在,讓我邀請你——無數的你,每一個你——走進去去那驕傲的無人派對交換鑰匙、硬幣和陀螺;在我們彼此的鏡麵中:新的語言因沉淪而開啟,熄滅的一切再次高升,愛情重又斷送了死亡。隻有碎掉的還在碎著,毀掉的仍舊是毀掉。它們一個連著另一個,如我心愛的天鵝成群赴死白雪般極限懷友人,兼寄張棗選自ParaMusie微信公眾號2015年8月23日204送別懷友題材,在中國古典詩歌中是一種常見題材,但其落腳點無非一種傷感的別情的宣泄或寄托。而在現代漢詩中別情離傷之外更有一種積極地、超然的、理性的知性浸染。所謂“種種道別”即說明,詩人的道別不僅僅是一種具體性的道別,而是一種超越古典情懷的現代體驗。所以,離別不再是個人的原因和外界的原因,而是“我們聯手毀掉的”,是一種“甜蜜的潰敗”;所以“昨日淺淺的呐喊”和“一種龐大的虛無”帶來的不是逝水無情的傷感,而是“我與另一個你結合”;所以“你我聯手毀掉的\/也在未來荊棘的頂端旋轉著相融”。同時,由於詩人對種種道別有十分清醒的認識,他能夠瀟灑的邀請邀請友人“去那驕傲的無人派對”,他相信“在我們彼此的鏡麵中:新的語言因沉淪而開啟”。也許在具體性與普遍性的辯證之外是古典性與現代性的區隔。(景立鵬)205秦三澍詩一首秦三澍,1991年生,複旦大學中文係比較文學碩士在讀。作品發表於《詩刊》《上海文學》《詩歌月刊》等刊物,並收入多種選本。

輯有詩集《人造的親切》。

雨後致友人隔著長夜,我聽到你內心潮熱如溺水的魚,正經曆又一次失語。

雨停之後,我仍為你尋來雨水。即使橫臥在你我麵前的,隻是一方見底的泳池。

你沉湎於友情:三年?或者更遠。

你想象那並不存在的邊界,一年深似一年——而漸涼的肌膚,已縮成一根磁針懸在我單薄的心髒上——也僅是半隻塞著棉絮的耳朵。你談論我206黑暗的心,像是在用溺水的喉嚨發出一枚更沉悶的尾音。

你罔顧曆史的樣子,如同一個嬰兒。

那片模糊的形狀,在我將要背過身去的時刻,伸出一簇微弱的光。

而你無力剪斷它,無力將溫熱的氣息撈起從池水中,束緊自己精致的內部。

雨擦幹你的周身,爭執中曆史將沉降於反麵。凡黑暗之處,必有輕盈的倒立。

選自《西部》2015年第8期有關孤獨,捷克小說家伊凡·克裏瑪(IvanKlima)在《愛情與垃圾》中寫道:“仇恨被錯誤地當作愛的對立麵,但事實上二者是兩相並存,它們的對立麵都是孤獨。”而克裏瑪的偉大同胞博胡米爾·赫拉巴爾(BohumilHrabal)與美國南方作家卡森·麥卡勒斯(CarsonMcCullers)也各將“孤獨”嵌入各自代表作的標題,他們的不約而同,意味著孤獨(尤其是置身人群中的孤獨)已成為現代生活的宿命一種。這首詩中運行的目光也在凝視孤寂深淵,通過與知音對話的象征行動,言說的主體才不至於沒有墜入隻身一人的黑洞。為“泳池”所表征,水,隱喻孤獨,困溺“你”“我”;水,也曆經詩意的明暗變幻,以“雨水”為指引,意味著“你”“我”內心之聲已顯形並交彙——“凡黑暗之處,必有輕盈的倒立”,如這詩的休止音所寄寓的那樣,水否定了水,在孤獨的核心終究有光透出。全詩恍若南方的梅雨期,低回如纏繞的潮濕,曲婉似綿延的低雲,但內裏卻振作不頹唐,仿佛始終等待下一次秋高。(王辰龍)207張媛媛詩一首張媛媛,蒙古族,現為中央民族大學曆史文化學院大三學生,曾任中央民族大學朱貝骨詩社第十任社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