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身且裂開的故土啊,正是記憶裏父親農忙後腳底的模樣……隻是父親早已不忙,卻早早備妥牲禮來到你小小的土角厝前焚香喃喃地念、喃喃地念:“土地公在上,弟子……”選自新台北文學網站2015年10月17日如果說要對記憶做一個比喻,那我覺得灌木某種意義上而言,相比大樹要來得更為恰當。因為記憶在腦海中的紮根,向來不是依賴於粗壯的樹根,而更像是沙漠中的灌木,細小的根須糾纏不清、盤根錯節,不斷蔓延,用無數細小的尖端包裹所有潮濕的泥土。如果在沙漠中,你隨手拔起一株並不起眼的灌木,你一定會訝異於根係的發達,回憶也是如此。就像閱讀這首詩一樣,通過對每一點帶著潮濕的泥土味的場景細微追溯,一點點將這首詩紮根於故鄉這個消逝空間。(肖煒)112譚毅詩一首譚毅,四川成都人,2008年獲文學碩士學位,2014年獲油畫創作MFA碩士學位,現任教於雲南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美術係,雲南省油畫學會、風景畫協會會員,已出版著作《戲劇三種》(新世界出版社,2011),曾在《中西詩歌》《新詩品》《詩林》《終點》《鋒刃》《邊疆文學》《海拔》等雜誌發表詩學論文、詩作以及譯詩若幹。

形態學——一個生命觀察者的工作筆記(節選)三十八全球——毓琦漩渦的居民知道,生活於其上的全球有不可逆的轉動,和緩慢而細膩的消除,像風在製作終將退隱於火中的陶器。

而漩渦人已經看到了那零形的赤道。

這個圈兒提供有關運動與前進的小限度表達,也為市場上的物流通提供貨幣狀的孔。它從同一中心的不同位置散發出同等空位,給他們113和我們一片幽靈般越來越薄的屏幕。

它帶著光的塗層,對自然性病毒免疫,隻傳播連續不斷地編號:像寒潮掀起一片跑向空中的視點,為頭腦中禁錮的海嘯舉行了一次獻祭;同時,免除了身體的任何回贈。

選自譚毅豆瓣主頁2015年9月23日譚毅追求一種工致典雅的風格,她的詩歌如同精密的儀器,將蓬勃的現象、瑰麗的幻想收束為縝密的推演,由此具備了水晶的肌理與質地。由包括《全球》在內的四十餘首詩作組成的係列詩《形態學》,是譚毅在《從城(二):內與外》中假托主角毓琦之名撰寫的作品。根據譚毅的構想,毓琦是一名生物學家,或者說“生命觀察者”,他前往詩中提及的“漩渦”,創辦一所名為“習性研究所”的學校。《形態學》就是毓琦對自己的學生叢芸和具翅的教育,囊括了他對諸種對象不同維度的觀測,這些考察都可以被統攝於“形態學”的範疇之中。在譚毅那裏,“形態學”意味著一種不僅求助觀念的思辨,同時倚賴感性的認知,不僅勘探事物的結構,同時注重其生成演化的方法。《全球》一詩聚焦於星體的轉動,從自然中抽離出某種人類社會的原型,在簡短的篇幅內完成了“有關運動與前進”的表達。近些年來,譚毅跨越各種文體的高強度的寫作已確立起不容忽視且無可替代的聲音,在能夠預見的未來,《形態學》等作品將被更多人反複地閱讀。(蔌弦)114木郎詩一首木郎,苗族,1985年生於貴州織金,現居貴陽。

好久不見,你的思想又瘦了酒醉後失聲痛哭的人,並沒有找到丟失在酒中的記憶。左腳從A處離開,就不會再落到A處有人圍繞B點,測試J的長度深夜裏撫摸G,也沒有迎來想象的噴潮。夢裏走來鳥人一枚:“好久不見,你的思想又瘦了”他說。他說得就好像我們已經很熟我差點就相信我和他是同一個人,或同一隻,鳥選自《橡皮》2015年第4期115這首詩絕非精心打磨的作品,而像是醉酒後寫下的三言兩語,簡單、隨意、零碎,帶著幾分布考斯基式的頹廢。或許詩人木郎真正想要表達的隻是:“好久不見,你的思想又瘦了。”這是一種枯坐般的狀態,思想日漸消瘦,激情燃燒殆盡。通過直擊要害的問候,木郎也將“我”與鳥人合二為一,“我”幾乎就要相信自己是一個鳥人了。處在自我否定階段的詩人需要借助更為強韌的精神資源實現“奧伏赫變”,木郎的寫作仍有待突破。(蔌弦)116林餘佐詩一首林餘佐,清華大學中國文學係博士生。曾獲得林榮三文學獎、教育部文藝獎等多種獎項。著有詩集《時遠在遠方》(台北:二魚文化出版,2013)生命之初我們是草本的植物體態糾結如藤在黑暗裏附著欄杆打轉、舒展纖細的意念。

所有的愛欲、傷痛都順著水分盤旋升空來到最初的混沌仿佛是神的花園我看見生命最初的樣貌——自木板竄出的繩子被綠色、柔軟的嫩芽包圍尚未命名的細須靜靜垂掛著像是一個預言117雨似螢火蟲緩緩落下有些嫩芽快速茁壯接著遷徙到遠方成為一株多果的植物有些枝枒隻是安靜掉落泥土隨即覆蓋——最初與最終在此同時發生。

這是神的花園我發現自己的生滅不過是一季花期。

選自《中國時報·人間副刊》2015年1月5日這首詩是關於生命的一則寓言。詩人把自己的人世體驗(愛欲、傷痛)包裹起來,重新歸還給生命的胚胎。全詩的譬喻來自植物世界,用植物而寫人類,這是詩人的匠心所在,詩歌的藤蔓編織了生命經驗的藤蔓。“最初與最終\/在此同時發生”,詩人揭示了生命體誕生之初的殘酷性,這也是人生的殘酷性,而人生的大悲劇更在於“我發現自己的生滅\/不過是一季花期”。這首詩輕盈而不輕佻,優美而帶淒涼,仿佛塵世之中縹緲哀婉一葉落英……(李海鵬)118崎雲詩一首崎雲,出生於1988年,台灣台南人,目前為台灣政治大學中國文學係博士生,創世紀詩社同仁、風球詩社創社委員。曾任《風球詩雜誌》發行人,著有詩集《回來》。作品發表於台灣《台灣詩學網絡論壇雜誌》《文學人雜誌》《海星詩刊》以及各報副刊等。

禪機一切聲響,皆是障礙你到我到你的距離吸引蚊蚋與飛蛾來此圓證一生的火光所見皆虛幻。有風或無風皆無關係,滅而複起,或起而將滅所燃皆是緣,蠟汁亦不過是眾緣的累積而來看清自己,專注的凝視,一如你,與你十分神思與九分闔眼所照見的一輪花繡119或者晨星,在前懸懸久久而未落或久久已落的不可知,或不必知世間的種種照見,種種障礙的聲響,皆是塵灰之屬亦若初雪,受我燃盡引起多疑的風聲穿越漫長的隧道而來到這裏,撫動,你,這裏與你的衣袍,像天花落盡,於是秉燭,與燭光觀照之對象,一同思索缽中盈盈複盈盈的水痕波紋畢竟非露,非花非悲心飽滿累世未證的禪機選自《創世紀詩雜誌》2015年夏季號(第183期)很明顯,詩人精通佛理,這首詩因此寫得充滿禪機。大奧妙、大天機在詩中處於泄露和隱藏之間,在詩語的曖昧中百轉千回、半遮半掩。

“一切聲響,皆是障礙”“所見皆虛幻”,寥寥兩句,就將視聽放空,詩人沉浸在參禪悟道的大歡喜中。這首詩在詩意上不是蒼白的,而是飽滿的,或許這無意間泄露了詩歌的禪機:不在得意妄言,而在因言會意,但絕不點破迷津。(李海鵬)120未白詩一首未白,1987年生於淮河之岸,畢業於湖南文理學院,2007冬開始寫詩,與師長程一身發起成立了刈社。著有詩作《悲歌》。

聽南山我遇見幾隻白鷺,你拾過幾片黃葉都是命有定數。玻璃窗外大雪緘默像我寫於五十年前的古詩,像匿身花莖裏的鯨魚。要擦去多少層塵垢才能認出你,才能在一個空酒瓶裏聽到你的呼吸,重逢那些燈影簟紋以防被八月吞噬。而月色是一座牢你在牢外向我揮手,像在告別一個皎潔的烈士,附著一杯黃酒的假意而我多想裝醉不醒。這人間有多少多餘的月光,就有多少悲傷的槁木需要安慰。我隻能省下早餐的一碟酸菜,才不至於在這個狂暴的夏日冷得酸心刺骨。當我們的板凳變回你折過的一截桃木,當我們的衣服121變回這大地的萬畝花草,我會忍住淚水與你對飲,再借一匹瘦弱小馬離開這人世。我會留給你四塊錢和一個落日,還有一句:珍重,珍重選自新浪“J未白的博客”2015年8月3日從聲音上講,這首詩不是獨語,而是對話,它在“我”對“你”的傾訴中完成。並且這首詩頗具古風。開頭兩句“我遇見幾隻白鷺,你拾過幾片黃葉”就可見律詩對仗的味道。詩中出現的意象很多也出自中國古典文學之中。可見,詩人對新詩的漢語性、古典性問題上是有著自覺的思考和追求的,可以說,詩中的“你”就包含著漢語的古典聲帶這一層次,它無疑是詩人心目中理想的聲音,詩人想在自己的詩中實現與你,即漢語古典性聲帶的完美銜接。這首詩的題目是《聽南山》,我們不妨這樣理解,詩中的“你”即是題目中的“南山”,它的身體中堅固地寄寓著詩人理想的對話者、聆聽者,或曰理想的詩歌身體。有意思的是,這首詩名為《聽南山》,但整首詩下來,“南山”未說一句,反倒是“我”一直在訴說不停,在我看來,這正是詩人詩心莫測之處:在聽、說的辯證法之間,我們已分不清這首詩的聲音,究竟來自詩人之舌,還是從南山蕩漾而來的陣陣回聲;“我”與“你”之間孑然的界限,在回聲中已漸模糊,走向混融:與心目中理想的“你”(從不是不可彌合的他者)合二為一,這無疑正是詩人想要的結局和境界。(李海鵬)122劉客白詩一首劉客白,原名劉會賓,1987年生於河南登封,現供職於鄭州晚報中牟記者站。

等車的人他們從多邊形的城堡中逃離出來臉上掛著鄉愁,和對城市生活的不信任感像一隻蝙蝠吃著寂靜的黑手帕在一株爬滿了甲骨文的槐樹下聚集有時站成一棵馬齒莧有時蜷縮在愛人的哈氣裏一天的生活終於結束了暫時可以告別那些陰謀和算計還有到處充斥著藥水的談話……他們用眼睛回憶著白天的一切手指在口袋裏彈劾嫉妒者安靜得像馬路上的灰塵和紙屑路燈下,他們看到遠在鄉村的父親和一縷炊煙時隱時現。成為這個時代的笑柄123沉默間,有一股中藥的味道從咳嗽聲裏溢出,像條蛇盤旋在頭頂的天空車來了,他們擁擠著鑽進黑暗成為一堆漢字,被發往文明古國出租屋裏,有等待的接吻和一頁被撕碎了的尊嚴和詞選自新浪“劉客白的博客”2015年2月8日詩人借助詩歌,深刻介入了現實之中。等車的時間是當代普通群眾生活中一個極具典型性的時間。對於詩中的上班族、打工者來說,它所帶來的心理體驗不是波德萊爾或本雅明筆下閑逛者目光中的審美震驚,詩中人物與閑逛者不同,結束了一天複雜、煩擾的工作之後,他們不希望自己等車的時間被審美的褶皺拉長,而是希望這個時間盡可能地縮短,等車的行為因此帶有極度的功利性質,等待之中沒有審美,沒有遊戲,隻有工作消耗之外,對業餘時間的再次消耗。悲劇的是,這種消耗的結果也並不是光明的:“成為這個時代的笑柄”似乎已是他們的宿命,不可更改,即使等到車,回到自己的“出租屋裏”,即使有親熱的“等待的接吻”,“被撕碎了的尊嚴和詞”仍舊會相伴而來,也就是說,他們每日的時間付出,並不能為自己換來預期的尊嚴和精神狀態,無論如何,他們都生活在意義真空中,而等車的時段,正是這真空的一個典型片斷——當然,這一切都來自詩人目光中的價值判斷,而不是詩中的“他們”,這也決定了,這首詩的寫作不是羅蘭·巴特意義上的“零度寫作”,可以說,賦予語言一個零上或零下的讀數,正是詩人在這首詩裏想要做到的。(李海鵬)124甫躍成詩一首甫躍成,1985年生於雲南施甸,畢業於北京大學物理學院,現居四川綿陽。詩歌見於《詩刊》《人民文學》等刊,入選多種選本。

古劍行一柄劍掛在牆上。作為書生的一種彌補,作為客廳的一種陳設。虎皮剝落,龍紋生鏽,劍格上落滿灰塵。

被豪傑搶過,被英雄握過,割斷過美人的喉管。夜裏它嗡嗡作響,發幽藍的光。從牆上跳下,或者躍起,遠赴千裏取上將首級。到了白天,它抱樸,守一,大隱隱於市,數百年來無人識。由庸常之輩花重金購得,懸於沙發上方,向人誇耀。

一柄劍掛在牆上,仿佛一條江奔瀉於萬仞高山,隻等著知音的到來。

選自《星星·詩歌原創》2015年第4期125這首詩寫了一柄古劍的古今、晝夜兩重時間。在古代,它是神兵利器,在現代,它隻是庸人家裏用於誇耀的陳設;在白晝,它隱於市,無人識,在黑夜,它作響、發光、躍起、遠赴千裏,仿佛又變回了上古的神兵。古人寫詩,喜歡以物自況,這首詩仿效古法,這柄古劍已不單是一柄古劍,它亦是現代世界中滿懷憂鬱的孤獨者,比如夜晚孤獨注視棗樹的魯迅,比如夜裏孤獨寫作的卡夫卡。波德萊爾對寫作者有一個經典的描述,他說真正的寫作者是在夜晚獨自練習精神的劍術的人,這也是對元詩意識較早的表達。在這首詩中,詩人筆下的古劍呼應了波德萊爾,孤獨的寫作者在這首詩中人劍合一。其實,孤獨者是最渴求知音的,但孤獨者也是最難覓知音的,他們的精神困境正在於此。何以解憂?或許唯一的出路隻能是深夜裏繼續孤獨地“發幽藍的光”,繼續孤獨地練劍、拚殺,盡管最終的結果很可能還是“荷戟獨彷徨”。畢竟,“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李海鵬)126茱萸詩一首茱萸,籍貫江西省贛州市贛縣。出生於1987年10月。詩人,隨筆作家,兼事詩學研究、詩歌譯介及大眾文化批評。出版有詩集《儀式的焦唇》《同濟十年詩選》(與人合編),隨筆集《漿果與流轉之詩》。現居上海,於同濟大學攻讀外國哲學專業博士學位。

諧律:提籃橋瀝青路麵,一年前的暮色再臨,你目澀心寒,為離情擾亂意念。

當時同行眾人討論著黨史,為深切的痛省:擔荷囚徒的重任,如同單核細胞,朝向政治炎症驗證免疫的生效。爭執或麵議,直眺於野蠻的遠境,如今笙簫重奏,葉蟎蠶食願景中的枝條。

選自茱萸詩集《爐端諧律》漓江出版社,2015年9月127提籃橋不是古跡,卻與現代中國的很多空間相似,由於曆史事件的突入抑或一些被默默紀念的逝者,而領受驟然蒼老的運命,為錯雜晦暗的意義所充滿,在向上向前的新都市中等待後來者的造訪與歎息。“一年前”“心寒”與“離情”,詩篇以隱秘的個人心史為開端,逐漸生發為帶有“痛省”的挽歌,“野蠻的遠境”或並未如意想中那般遠離我們的時代,而“願景”卻終究淒愴。詩人恍若從此時此地背身轉入舊日幽冥的憑吊者,用語言的“笙簫”,哀而不傷地彌合著今昔之間的時差與死生之間的洪淵,詩意始於心憂,戛然於黍離之悲。(王辰龍)128劉旭陽詩一首劉旭陽,1987年生於商丘,有作品見《詩刊》《北京文學》《青年文學》等,曾獲第七屆北京大學未名詩歌獎,現居鄭州。

秋陽仿佛是第一次見到它,見到火炬如風(動態過程)在慢慢燒製古老的陶罐(在時間的曆程中,慢慢塑造成型)日子連接日子細銀撫摸我們泥胚的樣子星辰蔚藍,如向日葵閃爍,旋轉它們連做一片,散發清晨大地(向日葵連成一片)蒸蒸日上的炊煙這煙火一層層,像蛇不斷地蛻皮又不斷地披上另一件(生長)我們見到它,如見到失散的老友他還是原來的我們,在如意湖喝著啤酒點燃煙草的樣子像個帝王光驅散霧靄驅趕一隻魔鬼的小鳥卻並不簡單太陽不斷地收攏,雲洗滌自己129一些美逐漸減少,逐漸清晰選自新浪“劉旭陽的博客”(2015年6月8日)“仿佛是第一次見到它,見到火炬如風”,當詩人敏感的神經被美麗的風景震顫,憂傷隨之擊中詩人:如何將這美麗的瞬間定格為永恒,以抵抗美麗的事物在時間的流逝中消損乃至隕滅。詩人隻有揮動手中的詞語之刀,在美麗消逝之前,用雕刻為之賦形,猶如一個詞語的匠人“燒製古老的陶罐”。如此,美的減損過程被轉化為美的萃取和濃縮過程。這首詩清晰地描述了秋陽照耀之下的美麗景致的演變過程,也記錄了詩人轉動詞語之刀工作的過程。因而,這是一首風景詩,也是一首“元詩”。“這煙火一層層,像蛇不斷地蛻皮,又不斷地披上另一件”,詩人抓住了時間的線頭,顯影出秋陽的肌肉緩緩運動的過程。“太陽不斷地收攏,雲洗滌自己,一些美逐漸減少,逐漸清晰”,當事物的冗餘部分被逐漸去除之後,留存下來的即是精致的成型之物。而在寫作的意義上,事物被轉化為確切存在的詞語,其穩固和透明的質地足以抵抗時間的風化。因此,麵對宇宙的造化之功,詩人手中握有詞語的陶罐,盛裝著美麗的事物,不必為兩手空空而羞愧。這是寫作永恒的魅力。(萬衝)130顧瀟詩一首顧瀟,1986年生,貴州水城人。作品發表於《山花》《詩選刊》《民族文學》《詩歌月刊》《中國詩人》《中國詩歌》《江南詩》等雜誌,有作品入選《2013年詩歌選粹》;與友人創辦文學民刊《走火》。

異鄉人他時常咳嗽,在夜裏走動;偶爾打電話、哼歌。

四年了,我們從不說話。

一個異鄉人,遠道而來,和我成為鄰居。

幾乎是奇跡。他的女人,會在電話裏愛他;他的酒瓶,無數次掉到地上。現在,他搬走了,我的酒瓶,還在發出聲音。

選自新浪“顧瀟的博客”2015年2月19日131詩人需要在紛繁混亂的生活中洞察出生活的秩序和人的本質處境。

這首《異鄉人》用簡筆線條勾勒出異鄉人孤獨的處境,足見詩人優異的抽象能力。詩中捕捉到的那碰碰作響的酒瓶聲音是身在異鄉的人的共同心聲,是孤獨心境的形象化表達。文學處理人的共同經驗,詩中的兩個人物“我”和“他”雖沒有語言交流,但其天涯孤旅的孤單和不知身在何方的茫然情緒是共通的。這就是文學的意義,它將我們共同置於那些無名的人、無名的聲音所處的境遇中去,讓我們這些相互陌生的人因心靈感應而取得血肉相連的關係。

全詩語氣冷靜,語調節製,但蘊含著詩人對人的孤獨處境的深刻感受和濃厚悲憫。正如裏爾克在陌生的世界上傾聽到的“哭聲”,詩中那相互碰撞的酒瓶聲音,經久不息。(萬衝)132黎衡詩一首黎衡,1986年1月生於湖北,畢業於武漢大學中文係,現居廣州。曾獲劉麗安詩歌獎、未名詩歌獎、中國時代文學獎、DJS—詩東西詩歌獎,出版有詩集《圓環清晨》。

破船艙裏滿是熟透的葡萄輕盈而永不腐朽她曾是園丁,此刻是艦長為舷窗調試海平線的黃金律這艘船被南方城市的波浪推高街上的人閃入水的萬象打著渦旋消失於自悔的折返或是以白沫的虛空飛濺成為彼此流動和減損的新的部分擁擠的人們隨即粉碎當他們憤怒,汐流已挪移、翻卷而她像上帝管理星空圖一樣讓生命的船艙平衡如滿月每一顆葡萄各歸其位133飽滿,剔透,帶著血液的純粹藤枝穿過甲板,深植在她的心髒選自新浪“黎衡的博客”2015年9月21日這首詩表現“她”在嘈雜擁擠的南方城市中,朝向自己內心的圓熟境界修行的孤寂之旅。詩題“破”的意味即在此,破除城市生活泡沫般浮淺虛幻的皮相,追尋葡萄般飽滿晶瑩的心靈生活。詩中有幾層精妙的比喻,顯示出詩人超凡的創造藝術形象的能力。詩人將深邃靜謐的內心修持圖景形象化為海上航行旅程或葡萄釀造過程,將城市人群庸常的生活景象藝術化為精彩的海上景觀。詩人精微的雕琢詞語的藝術腕力,十分成功自然地實現了這種藝術轉換。由詩人之手創造的這個精美的詞語世界,是對庸常的現實生活的抵抗,對內心生活的塑造。裏爾克說“藝術品有無限的孤獨”,無論是將生活釀造成圓滿有序的藝術形式,還是在生活中創造出晶瑩剔透的藝術品,都需要以純粹的心血澆灌,需要在孤獨和沉靜中修行。(萬衝)134王辰龍詩一首王辰龍,1988年生於遼寧沈陽。現居北京,在某高校攻讀博士學位。曾獲第九屆未名詩歌獎。

某私營培訓機構抽查報告終究找準起點,踏動滾梯,它帶你降入寫字樓假日的負一:“是秋老虎的囚禁地。

側身濕海綿的矩陣,我嗅見整個盛夏的生計都已沿招行職員的皮鞋淌入地板。水在黴變方格頂棚咳出低音。推開空教室虛掩的門扇節能燈亮起,電流磨蹭著白光周圍的灰埃仿佛空中事故臨近尾聲……”接好便攜投影拿起話筒,喂,喂,你對桌椅練習口吃聽回音如遠方電話的那端。九點過十分他們陸續到來,盤算座位的利弊,等你展開簽到表:幾個熟悉的名字被陌生者認領;幾個從昨夜伸出惺忪的手,拿過135你遞去的水筆,猶疑著如同第一次背朝鏡麵辨識腰間的胎記。遲到的女講師同你寒暄了幾句便開始,她轉換嗓音,衝浪手般嫻熟,為她添水後,你退回門外,倚著椅子與時薪繼續失眠。她的聲音遠了,你想起下個周末要領取新名字,帶它們到城南賓館。舊年的十月末,你去過那裏:“屋群低矮,交剪了曲徑。不免走了些彎路。秋風已過夜,銀杏沿托老所外牆下落,聚攏著泛出灰黃,被孕犬肥肥地扭散。途徑一處廢房的門庭,紅旗幟仍垂擺褶皺……”而你仍將先於那些名字,推開三樓會議室;縛地鬼早就替你拉開窗簾,他們笑,險些笑出真身,他們佯裝“安全出口”標識上的圓頭人:追不上箭頭便等待吧,等平安的晨光漸次地展開,照入北中國的千裏霾。

選自《上海文學》2015年第10期這首詩給我的感覺,不像很多其他詩歌,會在人與詩的彼此說服中完成,而是在二者的持續扭打中完成,或者說並未完成,詩的結束,不過是詩人在某處短暫地扼住詩的喉嚨而已。其次,這首詩的敘事很清晰,是抒情主體周末去培訓機構做兼職以補貼生計,但是,這首詩之所以並未像無聊的紀事一樣,是因為詩人在敘事中傾注了足夠飽滿的情緒,它已經漫過敘事,凸顯在我們眼前。最後,我認為以上兩點不是彼此分離的,而是彼此成全,彼此增加,這首詩就完成在充滿力量的加法中。(李海鵬)136了小朱詩一首了小朱,1986年出生,寫有詩集《雲中行的誘惑術》(2011年),現居上海。

日常生活的一絲餘地我活在對交通工具的說明中油在燃燒,似要用單調詠歎生存瞧這飛機正轟著太陽練習起落它剛從塔斯馬尼亞回來逐漸變輕而呼吸一種重空氣地平線慢慢降低仿佛在紮緊袋子最終留下穹廬般的開口供坐人這是需要用金錢修補心靈的世界我檢查自己的起居圖恍惚間如同被敲壞酒桶上麵醉人的圖案而瓊漿已流入腦海如果說記憶展示現實的質量那我連這寒酸的安慰都沒有137我不斷重新陷入一種驚情並且準備永遠就這樣活下去南太平洋上雷霆揮舞著閃亮的指針電弧要分裂空中客車的喙雖然它通體無菌,仍不要大意時間略帶傲慢的敗退空中漫溢陰影,要飛行者修改路線當我從鎮靜的虛境中抬頭試圖利用基因學來辨識雲中君就迅速朝著偏轉小的方向而去閑時鳥的玻璃眼就會呆看現代文明遠處兩塊巨石相扶山頭彎曲的手指撚著些雨種在天蓋下如同微小的米粒而你其實是了不起的借風者自我冰冷,用摩擦的速度生熱讓缺氧削空上片藥的療效又上又下活在天空的力裏我猜想必有一次突然蜂鳴刺入你全身的探針人已經沒有時間來檢查飲食譜是否要給日子加糖或許加鹽他們愛前者的甜後者的非凡他們最終不過是一道道傷痕留在修補雲浪的激情中但關於你的消失是宗蒸發案你將悲傷輕易卸載到先進的人類138讓我們的所知不過一個切麵關於這巨大的擱置,權宜之計是從嚴寒期挖來吸收我的高燒為易脹的眼球消腫看灰天的低垂我醒來時必定一臉混亂也許比這更厲害,我的克製經常過度僅僅驚訝我能沉睡在人聲鼎沸中因為我的孩子,反抗電台的主持人他對我說:逃避愛是不可能的我就在激靈中蛻下一層迷蒙藏在蘋果地窖裏說自己屬於月亮愛好者結果是我的命運不過跑腿人生邊抹掉敗筆的影子刮擦著關節被民間傳說的一線光明慢勒傷選自了小朱豆瓣主頁2015年1月29日由於詩人日常生活中工作的特殊(飛行員),這首詩的視點相當之高。雖然標題聚焦於日常生活,但它卻是高居藍天之上的飛行員的日常生活,這是這首詩很有意思的地方。詩中的抒情主體,和地上的人們一樣,也有著自己的日常生活,也有著日常生活中的種種悲喜、情感經驗,等等,而且由此得到的情緒並不一定比地上的人們少。我非常喜歡這一句:“逃避愛是不可能的\/我就在激靈中蛻下一層迷蒙\/藏在蘋果地窖裏說自己屬於月亮愛好者”,而日常生活,有些時候,我們僅存的一絲餘地或許隻是那狹窄的“蘋果地窖”了,它可以深埋地底,也可以高居於月亮之中。(李海鵬)139棄子詩二首棄子,本名陳道堯,1988年生於福建寧德山區村落。讀詩。寫詩。

薇若妮卡夢像通過X光打探到的一根增生軟骨它是某個夜裏身體隱痛的病由現在你醒來把一種孤獨告訴父親選自新浪“棄子的博客”2015年9月29日幾瓶啤酒冷櫃裏的幾瓶啤酒為母親而備140過氣水表裏正轉動著一片年輕的海選自新浪“棄子的博客”2015年6月4日短詩之美正在於輕盈,還有與這種輕盈同時表現出的詩歌本身的力量感與重量。在這種內在的衝突中,短詩的閱讀總是讓人感覺到一種豐富,但同時在短詩的寫作中如何保持平衡也是很難把握的問題。而在棄子的詩中,父母的出現和無論時間或者空間中感覺到的隱痛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就像被溫暖包圍的冰塊,在那個相接的縫隙中有一種恰到好處的溫度,孕育出了這兩首詩。(肖煒)141謝予騰詩一首謝予騰,1988年生,台南新營市人,嘉大中文、中正台文所畢業,曾任國、高中兼任國文老師,現於成大博班就讀中。出版有詩集《請為我讀詩》《親愛的鹿》,短篇小說集《最後一節車廂》。

尋妻為了帶回年輕的妻,那人出發前往旅行。

一種北國孤獨的雪景幹脆地,自他身後落下:壓抑而憤怒地食去一切可能的回音。

妻子出身南方島國上身體和靈魂都喜愛舞動的那個族群他們以腳尖踏亮了光,而光便成為熱烈卻不高昂的足跡但沒有戰爭時背著步槍的士兵更深也不比孩子們的天真更淺。那人知道妻的離去是種必然的偶然而他的旅行將比相愛更長,比遠方微弱就要142消失的營火,更短。

於是他刻意並仔細地往北方走去像一張票七塊錢的列車才擁有的粗糙的執著與汽笛聲他知道,這是場注定孤獨並賭上所有且或無止境的旅程:前方地名都不認識,後頭斷毀了橋。那人隻有一雙比覺悟更深切的眼以及比風雪更厚重的靴。

為了帶回自己,年輕的妻。

他咀嚼著肉幹與詩:南方已無法看見了。雪正在落下比想象更努力地吃食,他所能知曉的一切和可能的回音。

選自謝予騰個人詩集《親愛的鹿》開學文化出版社,2015年找尋本身便是一個有著豐富意味和強大力量的動作。在這首詩中,表現的中心從找尋的目標漸漸向找尋的過程以及這個行為本身偏移。或許對年輕妻子的找尋,莫不如說是對一種自我和解的追求。

可是其中表現出來的空間的不斷擴張和方向上的迷失,讓讀者不由會感到一種虛無。我們總能在這首詩的細微之處發現,這段旅程為旅人帶來的傷害和危險。而在讀過之後,亦會開始思索,我們太過常見而習慣性忽視的“南轅北轍”這樣一個成語描述,其中究竟包含多少對困境的絕望之惑。(肖煒)143李小建詩一首李小建,1986年生於安徽桐城。畢業於廣西師範大學。曾獲未名詩歌獎。著有詩集《養蜂手記》。現居桂林。

喀斯特星球遊樂場陽光下,島像冰激淩在融化,它甜膩的綠裏有鳥獸的小巧克力塊,追逐著,滑入午後兩點一刻的困頓從飛機上往下俯視,那麼多肥厚的舌頭露出湖麵,爭食著日光、遊雲與起降的飛機,它們的倒影在水中變得像魚一樣,柔軟,不可捉摸。

遊樂場隔著千島湖,彈奏著飛機場的柔波,那長長的跑道上,銀亮色的吉他撥片,滑弦的顫音點燃空氣中巨大的聲浪,衝刷著繁世間的兩塊孤島:飛機場與遊樂場更像是迷失在太空中的,某個未知星球的144人類遺落據點,那從歡樂中剝離的人,且將此地命名為喀斯特星球他們迷惑於巨獸碗不能像飛碟一樣漂浮,雲霄飛車不能衝上雲霄,摩天輪上的太空艙裏全是眩暈在熱戀中的宇航員這個喀斯特星球,繁忙的候機大廳內,擁擠著孤獨的旅客,他們在夜晚遙望著月亮,等待返程的航班,等待著有一天重複製造的歡樂能源注滿燃料艙,衝上雲霄,重返地球。

選自李小建豆瓣主頁2015年7月1日這是一個競相娛樂的時代。科技竭力為娛樂提供技術支持,並以此實現自身的商品化,而被樂兼受苦的是人。娛樂使生活變形、人性異化:它沒有讓人成為快樂的享受者和滿足者,卻讓人成了快樂的追逐者和乞求者。在此詩中,“喀斯特星球”就是這樣一個供人娛樂或娛樂人的科技產品,它以異常新鮮而不乏刺激的形式虛擬地豐富了參與者的人生經曆,而且似乎還拓展了參與者的人生經驗。但事實上,它最終還是讓參與者“重返地球”,而參與者卻再也不能滿足於這個地球了。從此庸常的生活變得虛無,它促使那些經曆“喀斯特星球”的人不得不去尋求新的刺激。此詩的當代意義由此彰顯。全詩融否定傾向於意象連綴之下,堪稱一種詩性批判。(程一身)145錢磊詩一首錢磊,1985年生於貴州盤縣。有詩作發表於多家文學刊物,入選多種詩歌選本並獲獎。出版詩集《郵差筆記》。民刊《走火》創辦人之一。

梁山路雪夜談簡史接下來的生活,仍要關心一些不確定的事,包括寫詩和空談:譬如讀史,不含沙射影不怨不怒不偏,昨夜的大雪覆蓋山岡,書中一位人物被命運逼上險峻的山巔。黑暗中鬆針擦亮尖銳的矛,他曾是祖國的馴獸師,現今淪為替一頭豹子看守領地,這職業為日常囤積了無言地屈辱然而雪的落下並未使之喪失信心他愛江山大美,在旗幟下耍花槍,修煉心法,與看客煮酒笑談娛樂進化論的陰謀我無意修辭,當歡愉高於一切146所有的勝利都是雪景中的陷阱——從配飾裏我讀到了他謹慎的中產階級生活,以及俊俏小娘子帶來的災難,這插曲與今日的大多數人異曲同工,似乎他們背後都有著各自的憤怒和怯弱作為一名讀者我無暇哀之“他為何到了絕境,還是不徹底地反抗,這是為生命的榮耀遮羞,還是對寫作初衷的嘲諷?”和此刻的風雪一樣堆積、融化,後人複哀我之選自《山花》2015第7期(B)盡管詩題以“簡史”為名,我仍然不能認同詩中的古詞,尤其是最後一句“後人複哀我之”,即使放在古代文化語境裏也是病句(缺少一個“哀”?)。作者顯然還沒有克服他的修辭癖,而不是“無意修辭”。不過,我很欣賞詩中駕馭有度、張弛自如的敘事風格。從某種程度上,也可以把它視為一首談寫作的詩。寫作與生命的深層關聯得以揭示,在詩中,寫作與空談、讀史以及詩人自身的生活形成融彙關係,他人的曆史與“我”的現實彼此生發相互扭轉,以至形成“我”哀前人、後人哀“我”的局麵。(程一身)147江汀詩一首江汀,安徽望江人,1986年生,畢業於青島理工大學,現居北京。參與發起北京青年詩會,著有詩集《明亮的字碼盤》《來自鄰人的光》《寒冷的時刻》。

寒冷的時刻寒冷的時刻,我生存在你們的談話中。

轉瞬即逝。前麵是一個女孩,她正慌張地走上公車。

車廂裏的空間如此蓬鬆,被宇宙吸引,從窗戶溢出。

漂浮在文學史中,也失去清醒,時間被攪拌均勻。

自然在回收。它關注一塊碎片,甚於整座城市的厚重灰塵。

抽象的生活適用殘破的比喻。

148睡眠困難將訪問樓群。

憂愁從座椅升起,作為兩千萬分之一。

我走下車,忘記人和世界的緊張關係。

注:“自然在回收”語出詩人王煒的一次口述。

選自江汀詩集《寒冷的時刻》漓江出版社,2015年9月這是一首寫於夏天的詩,題目卻是“寒冷的時刻”,與其把它們視為“緊張關係”,不如當成悖謬處境。它表明內心的感覺與季節無關,甚至與季節的氛圍相反。整首詩寫的應是詩人夏天乘坐空調公交車的體驗,在窗外熱車內冷的特定時刻,詩人在乘客的交談以及對乘客的觀察中晃動於情思內斂與失神狀態的輪回裏。這是一首充滿警句的詩,而且具有中國古詩般的凝練,體現了詩人對現實的高度轉化和藝術提純。生活在此類外熱內冷的悖謬處境中,即使在都市裏擁擠著,人也是孤獨的,於是我們看到從座位上站起的不是“人”,而是“憂愁”。(程一身)149梁小靜詩一首梁小靜,河南洛陽人,河南大學文藝學研究中心2013級在讀博士。

樹林深處繼續往樹林深處走,我的困意消失了不再像前麵,主要林木下雜草、樹葉被清理這兒齊膝的草自由、放鬆,抽出蓬鬆或者緊湊的穗果。

枯莖在新草底部匍匐,保留著從基葉到穗子的幹草黃,顯然沒有後勤園藝部的工人深入此處,我曾看見他們停下,取出被草末卡死的轉舌過幾分鍾重新運作,但,那仍然是多伶俐、多麼快啊兩節課的時間草就從土壤轉向車鬥,運走讓低地長出強烈的空白一截腐木疏鬆多孔,像微妙的山巒分泌螞蟻,在我的枯坐上下油細的指甲蓋長短的蟲,離我五寸時停住150用狼尾草退回它時,它幽默地裝死背後有刺拉拉的聲音扭頭看一隻鳥逼近草叢這時候,那隻蟲不見了既然不是因為疲憊和厭倦才停下那就還往前吧在踩著凸起的磚壟才逐漸平息花粉、葉刺和風媒種子時這片草地忽然結束從短直的矮壟開始延展一塊仔細規劃的菜田開花的都虛籠籠,長葉的綠而準確菜園的前麵是緊密的樹籬,沒有出口我轉身踏上原路,心裏納罕,原來不是人跡罕至,而是無痕地抵達深處。

選自新浪“梁小靜的博客”2015年5月10日如果說弗羅斯特的《林中路》表明的是橫向的路的選擇問題,那麼梁小靜這首《樹林深處》所要探討的就是縱向的深淺、遠近、行走與到達的問題。但是,無疑它們都充滿了形而上的意味。隻不過弗羅斯特的選擇的路是無法折返的,而梁小靜在看到“菜園的前麵是緊密的樹籬”沒有“出口”時,則不得不“轉身踏上原路”。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講,本詩可以看做弗羅斯特走上那條人煙稀少的、看上去更美麗的路的一種延伸。當詩人選擇一條人跡罕至的路時,麵對的也許不僅僅是無法折返,也許本身的人跡罕至也被證明是一種假象。對此,詩人並沒有給出自己的答案,而是用自己行動來說明,同時抖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包袱”,戛然而止。(景立鵬)151年微漾詩一首年微漾,80後,福建仙遊人,突圍詩群成員,著有詩集《一號樓》。

這個世界兩點了這個世界兩點了有人在手表裏弄丟了時間有人在地圖上忘記了歸途弄丟時間的人調整時差去了西半球忘記歸途的人牽走樹影拴在東大街這個世界兩點了有人閉緊嘴巴出生有人睜著眼睛死去閉嘴的人恨我恨到咬牙切齒睜眼的人想再見我最後一麵這個世界兩點了有人吞下水銀結成盟友有人剜除心髒變為仇人152吞水銀的人說過了今夜就會戒酒剜心髒的人說出門左拐天色尚早這個世界兩點了有人在妻子的身體裏馳騁有人在情人的背影下哭泣馳騁的人看不到帝國的邊境哭泣的人能聽見螞蟻的回音選自《福建文學》2015年第3期單就詩的形式來看,年微漾的寫作似乎充滿了一種“企圖性”,一種想象方式和處理方式上的“突圍”。《這個世界兩點了》中,詩人把時空、生死、愛恨情仇等豐富的人生課題通過整飭的對比性句式焊接到一個特殊的時間節點上,使得戲劇性的表達獲得了一種更加強勁的張力和寓言效果。(景立鵬)153劉化童詩一首劉化童,本名劉旭俊,1985年生於上海。用真名以右手寫批評,用筆名以左手寫詩歌。批評領域涵蓋詩歌批評、文化批評以及當代藝術批評。為多家媒體撰稿並開設專欄,著有詩集《往世書》。

悼亡——給所有可能死去的人抬頭望一眼黃梅天,仿佛就能看見死亡高高在上的積雨雲被擠壓進呼吸像是幾瓣布滿了氣腫的肺葉突然,在體內舒展翻開身體,讀一讀它的潮濕誰還會攜帶著木質的夢用身軀的朽壞散發出靈魂的異香直到被蠶食、蛀空,越來越輕看看吧,天上的黃金在暴雨驟降前,哪裏都是豪華的墳場我無法背負著沉悶,從這裏步行回家也不能朝著光明的方向逃離死亡154沉默著,終點總會迎麵奔跑而來哪怕在晴天,避雨的人也要原地留守總有一天,你和朋友的名字長留在墓碑上要遠多於偶爾見麵的問候裏選自劉化童豆瓣小站(2015年7月17日)江南的潮濕,陰雨天,再加上身處都市的疏離感,帶給這位上海詩人一些特殊的體驗。有關死亡的想象,似乎也不免被鬱鬱之氣籠罩:“抬頭望一眼黃梅天,仿佛就能看見死亡”。數年前,上海女詩人陸憶敏寫道:“我希望死後能夠獨處\/那兒土地幹燥\/常年都有陽光\/沒有飛蟲\/幹擾我靈魂的呼吸。”(《夢》)詩人對身後所處狀態的向往,幾乎一定源於身體厭倦潮濕。水原本是滋養式的,在更微小的生存體驗中,卻又是腐蝕性的。譬如陰冷和陰雨滋生的苔蘚與蚊蟲。聯係兩個文本,我們會在劉化童這首詩中發現有趣的反差:“潮濕”“朽壞”“靈魂的異香”“蠶食”“蛀空”。和幹燥相對的,是潮濕對身體和靈魂的幹擾。滲入骨髓尚且不夠,還要滲入死亡。第三節中,詩人道出了無法逃離的“沉悶”,卻心有不甘,以“黃金”和“豪華的墳場”營造出死亡的氣魄。生死各占據一半,生的漫長卻對位死的一瞬間,以死亡孤注一擲,未嚐不能突圍沉悶。

詩歌的結尾即突圍,壓抑與疏離似乎終能緩和。“給所有可能死去的人”,然而我們都會死去,然而我們也或許還沒死去。所以,並非以死對峙生,而是以容納死的那個視野,去化解生的處境。(曹夢琰)155田曉隱詩一首田曉隱,1985年出生於湖北省保康。現謀生於深圳。有詩歌發表於《詩歌月刊》《中國詩歌》《西部》《滇池》《文學界》《散文詩》等刊物。詩歌入選《2013年中國詩歌排行榜》《2014年中國詩歌排行榜》《2014年中國詩歌精選》等年度選本。曾獲得首屆淬劍詩歌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