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門尼德——他說:存在便是永恒,不在的,始終都不在。
我分開空氣前行分開厚重的防盜門,安檢門,我撥開地鐵裏的上班族,山上帶刺的野酸棗,林地裏有毒的五彩蘑菇,前行。
我迎麵分開狂暴的風,黑暗的湖水,體內攢動的各種饑餓,高速路前方無數標簽,無數真理,親人的期待,朋友的問詢,評比,競賽,獎金,職位,我撥開它們正如它們撥開我,它們在我身後彌合。
有時我成功了,我移動,擠走的人群如犁開的泥土分離如赫拉克裏特之河。
69有時我必須站住為別人讓位,在無止境的高峰期被夾在擁擠的、氣味濃烈的實體中間,一動不動地,移動!
我知道,若我存在,我便是永恒,既然我不得永恒,我便不存在——我的病痛,我的遺憾,我的愛我所錯失和渴望的,嗬……既然無法永恒,就都不存在!
你的親吻也不曾存在更何況你的眼神,那些傷害的話被你扔出窗外的禮物燒掉的信,格式化的硬盤,自動取款機亭子裏熬過的長夜都不曾存在。
不隻是期待中的歡樂不存在,那終將過去的痛苦也不存在;記憶中的你不存在,被扔進未來的我也不存在。
我移動著,像一個幻影在幻影中,如果有物存在,他絕不移動他能往哪兒去呢?
到處都是“你”,都是“他”,都是牆壁,都是急切想要到來的傷害。
我不能走向你,你也不能。
如果我們曾在一起,就永遠會在一起;既然你會離開,曾經的一切也隻是誤會。
我們是兩個虛無之間一片薄薄的幻覺。
你的擁抱並不存在,正如70你砰然關上的窗並不存在,那些安靜的湖水,盛大的落日,厚厚的落葉並不存在……選自楊震豆瓣個人主頁2015年7月12日這是一首語氣強烈但語調克製的主觀之詩。存在的客觀性遭到了詩人的強力改寫,在某種程度上,我認同這種強力改寫和絕對判斷:世間萬物,如果“不得永恒”“便不存在”。此詩的核心無疑是“我”與“你”的關係,詩人卻把它置於充滿競爭和壓力的當代社會語境中展開。“我”與“你”顯然是分裂的情人關係,分裂的情人還是情人嗎?曾經的真實還是真實嗎?這是詩人對客觀現實進行主觀改寫的內在動力。在詩中,以“我”和“你”為核心的一切事實先是“幻影”“幻覺”,然後是“並不存在”。我傾向於把這種改寫視為一種轉化,一種抑製,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消弭詩人因為愛而產生的豐富痛苦。(程一身)71肖水詩二首肖水,1980年生於湖南郴州,先後就讀於複旦大學法學院、中文係。出版詩集《中文課》《失物認領》《艾草:新絕句集》等。現居上海。
延誤醒來時,飛機已降落在夢的朽斷處。全身酥麻,天氣很冷。
西湖的波光中,被不斷拋入麵包屑與石子。玻璃門後發散而來的光禿的太陽,對樹冠的修飾,漸漸失去了控製。枯荷退還了一些水麵,他跳下去的時候,大概恰好能支起了所有風箏的陰影選自新浪“肖水的博客”2015年4月12日江灣一天無雨。差不多兩小時地鐵,到東北郊。
彎曲的河道裏看半天白鷺起落,然後一起數了數咬浮萍的魚群。
手機裏的臉,都是天青色的,廢棄的機場上空仍有很多帶光的弧線。
回程,他途中下車,坐在站台的鐵椅上,風吹起行道樹不斷向後翻卷。
選自新浪“肖水的博客”2015年7月5日72朽斷的夢、麵包屑與石子、玻璃門、光禿的陽光、枯荷、風箏的陰影構成詩人完整的情緒底色。而這陰冷的氛圍,在“他跳下去的時候”得到了充滿力量感的最準確的表達。在《江灣》中,本身充滿浪漫的豐富性的意象中,也變成了失血的病人的蒼白的臉,一切都在極度的冷漠中退回到詞與物的本身。“他”是現代荒原上的幽靈,麵無表情的飄蕩,用沉默講述著關於死亡的寓言。(景立鵬)73胡桑詩一首胡桑,1981年生於浙江德清縣。曾求學於西安。2007年至2008年任教於泰國宋卡王子大學普吉島分校。2013年為德國波恩大學訪問學者。曾獲《上海文學》詩歌新人獎、北京大學未名詩歌獎、《詩刊》青年詩人獎。
長役苦與樂其何言,悼人生之長役。
——鮑照步入樓下的樹林,我猶如一名遠道而來的客人,在濃鬱的樟樹、楊柳和水杉中穿過炎熱,想起與你的一次爭吵,想起你微暗的身體。
停歇的雲指向痛苦的核心,小區外麵,桃浦河擴展著寧靜。有些事情來得那麼突然,就像祖母去世,飛機失聯,遊輪傾覆,化學品在港口爆炸,就像你換了一部手機,立秋早已過了,而我還停留在夏日。到底,什麼是不可交換的?
什麼是不可修複的?有人成為一隻冷漠的台燈,有人成為一個對立麵。而我說:漫長,漫長。
74一棵樹教會了我如何占有旅行,路人竊竊私語,我看著,傾聽著,那耗費人的空氣早已消散,我們循環,抱怨,又推心置腹。我們沉默不語。
選自新浪“胡桑的博客”2015年9月1日人生之長役,有時不僅僅來自於痛苦,也來自於乏味,一種無限複製、不斷交換帶來的機械性的乏味。或者說,乏味本身構成了機械複製時代和膨脹的消費時代最基本的精神內核。而這一點也許隻有當詩人作為“一名遠道而來的客人”穿過“濃鬱的樟樹、楊柳和水杉”時才能感到。而當痛苦與追問一一打開的時候,詩人無奈地敲出沉重的鼓點:“漫長,漫長。”而這也就決定了,問題終究不會得到回答,即便“我”從一棵樹那裏學會了“如何占有旅行”,終究會被路人的竊竊私語剝奪。一切重回原點,循環,抱怨,推心置腹,沉默不語……在這種沉重與敏覺中,我們似乎也可以看出80後詩人對當下生命體驗充滿肉感,更加沉實的回答。(景立鵬)75王西平詩一首80後詩人,專欄作家。2009年以來從事詩歌寫作至今獲獎無數。
並著有詩集《弗羅斯特的鮑鎮》《赤裸起步》等。
和天空構成一種頂級絕望月亮統治著投影,我一無所有一滴水穿過人群,仿佛來自世界的雨一支黃金派遣縱隊高舉著它們的蛇形,滑過了叢草我放棄了,這一日的“占有”詞語被澆上了冰激淩的灰白一個人,以全部的腐爛對抗熱愛那決非果子,決非黑暗裏表達的深層決非果殼頃刻跌入花影的暈厥一路追隨的綠植,覆蓋著行程三日,毫無意義,與宇宙輕微編織的星辰多麼相似76“我沒辦法把一段溪流變成樓梯”現在,我站在水邊和天空構成了一種頂級絕望我需要借助一枚鏡子來釋放這同等的記憶那些患上了安提阿哥的疾病和安插著幹枯花朵的馬口鐵罐一切因潮濕而集體發生著念想那些關於火焰裏的鹽味和棉花裏的藍多麼相似地,投向了糖水翻轉的膠片是的。我終於瞥見窮人的語氣裏,布滿了黑色的相框選自新浪“王西平的博客”2015年10月10日空間感,取決於我們衡量自身與萬物的那個尺度。從古典漢詩到現代漢詩,對絕對生存空間(比如天地、宇宙)的思索與言說,一直在進行著。而“絕望”無疑是這個言說係統中的關鍵詞。“我覺得他們好像從古來\/就一任眼淚不住地流\/為了一個絕望的宇宙。”(馮至《原野的哭聲》)這種絕望,詩人王西平稱之為“頂級絕望”。本詩中,“頂級絕望”被指明是:“我站在水邊\/和天空構成了一種頂級絕望”。如果“構成”的是一幅畫麵,豈非“我”也入了畫?詩人說:“我需要借助一枚鏡子”,要突破這個被構成的“頂級絕望”,確實需要另外一個維度的引入。然而鏡子的出現似乎讓一切變得更迷惑,它不是絕望的突破口,盡管可能會緩釋些什麼。正如第五節中,生命的跡象與生命的衰敗同時出現,但是感覺依然在鏡像的相似性中打轉,無力突圍。(曹夢琰)77嚴彬詩一首嚴彬,1981年生,湖南人。2008年3月加入鳳凰新媒體,主導創建鳳凰網讀書頻道並任頻道主編至今。
這是一個繁榮的時代她推開窗我選擇的時代就在外麵我的同伴住進為民新村和我一起吃飯的人變成大人物如今月光多麼好我要說到的地方擁有吊蘭人們在街上走來走去金虎餐廳的營業時間又延遲了現在是晚上我選擇的時代進來一個青衣女人小說家沉迷於敘事深夜的敲門聲響起78被帶走的人越來越少國王學院的天文教授以與人絕交為生選自嚴彬豆瓣主頁2015年9月25日跟“繁榮”形成反諷的是:其中人與人的距離,時間的延遲。跟“繁榮”形成對峙的是:其中人們沉迷於某種事物,和更多的人與事絕交。人擁擠在時代中,卻隻是某種意義上的“少”,隻成就了某種意義上的“絕交”。時代的繁榮何在?它在窗外,窗戶被一個人稱上更遙遠的“她”推開,這一切似乎都在透露心的疏離,如果身體不得不深陷其中。有了“月光”和“深夜”,就有了事物的另一麵,繁榮的陰影。(曹夢琰)79徐鉞詩一首徐鉞,詩人,小說家。
在和平年代(節選)II鍾聲響了。雪和文件已經簽署。
我們從黨委辦公室緊閉的門外走過在看不見的眼睛下離開這生活。握著我們尚未交出的東西。
帶著過去,我們走向那不斷脫落它們過去的生命的樹。暮光的樹冠。
你還記得這城市。遠方漸次點亮的空曠不遠處:生著冰的皺紋的湖。
你突然伸出手——撫摸那落在湖邊新漆過的門上的影子。
80你撫摸過的那些地方:那輕薄的窗和台曆那蜘蛛的網,白色的幼蟲那在外祖父的書桌上落滿的灰塵……你記得它們盡管當你呼喊,無人認得你。
你走在從黃昏到夜晚那熟悉的街道上像幼時在父親的自行車後座上。
街燈過晚地亮起,饑餓在你緊緊抱住的冬衣裏像種子,在二月的土裏抱著融化的聲音。
而我走在從黃昏到夜晚那熟悉的街道上,像自己。
我提著饑餓走向小酒吧旁的商店那個認得我的妓女在路邊站著,扭過頭去把還剩大半的紙煙掐滅。
但我們還握有硬幣。我們還握有足以購買睡夢的銀子那黑暗的典當,——你沒有看到嗎?
夜晚安詳的城市。我們就將忘記雪曾升起,野獸曾在破敗的城牆內部安息,而歲月——那苦的,曾經把你我放在它灰色的水裏。
月光撥動二月擅長結網的老人數著他們的壽命;此刻,他們說:“和平”。
此刻,硬幣在妓女手中翻轉它柔軟的眼睛。
半融化的冰在做夢。和平。
……81你能看到一條肮髒的狗。你記得自己曾見過它在同樣的地方,尋找食物。
你應該為見到它而感到幸福,你知道:它不是你童年丟掉的那一條。
而我會想起它:它的看著你的眼睛——那在同樣的地方睜開,並且閉上的眼睛。
我會想起你用千百種名字叫它,試圖真誠,或者試圖用真誠說服自己:它不是你童年丟掉的那一條。
盡管你早已知道。
選自徐鉞豆瓣小站2015年5月23日和平的年代,也許並不意味著“戰爭”的消失,而意味著它正在以另一種更加隱秘方式展開,甚至有擴大化的危險。就像城市並不意味著鄉村的消失,漂泊並不意味著故鄉的失落,文明並不意味著愚昧的泯滅,光明並不意味著黑暗的滅絕。徐鉞在這首詩裏呈現的正是個體生命如何在一種對立的關係中獲得平衡。一方麵詩人要通過文件簽署獲得生活的資格,另一方麵卻又“握著尚未交出的東西”“在看不見的眼睛下離開這生活”,從而開始表演生活的平衡術,讓我們看到在城市與鄉村、夢想與現實、過去與現在、光明與黑暗的堅冰下洶湧的暗流。平靜有時不是靜止,而是更大的力量之間的衝撞,這是物理的辯證法,也是藝術的辯證法。(景立鵬)82呂布布詩一首呂布布,1982年生,陝西商州人。著有詩集《等雲到》。現居深圳。
佛國仙境曾經存在著的古老諸神的陰影,它們重訪大地。
——荷爾德林這裏有鳥發達的胸骨,我想像它們夢一般的飛行。萬籟俱寂,飛過沿河的龍骨,它們以逆光下緊湊的山地史進入人類史。
一個將軍買下了這兒。
主要的原因是構造輕型的世界,充滿了雲。山地崎嶇,而河流像赤道一樣寬廣,鬆散民居跌落其中有點兒無力。
似乎是被意識引導的魔卷。
宏偉全景中的恐懼導致的幻覺,讓我不總是工作的形象,與珙桐合影,83而風中挺胸麵對雷霆叮當的畫眉,使得這山穀更加孤寂。
有苗子的蠱術或荷爾德林式的神性。
一個遠離了海洋和野蠻人的地區,雨季增加了這裏的重量。
經過一部分路麵時銀行消失了。
古老和曙光的重構行動起來去研究這喀斯特地貌升起的佛像,它的頭頂綠植茂盛,應該說它是濃發的釋迦牟尼,還更有國際觀,滿足現代的A麵或B麵。
在更為狂野的基礎報告中,由聰明的農民和幾副不詳缺口的金牙實現計劃中的全部細節。兒子們接受第三級教育,像哥哥一樣成熟。而女人是溫暖的焦糖,她們拜神,有一種要大放光彩的意願。
當農民死去的時候,兒子們必須結婚三十八年。
一個偏離了中心的地區,依賴“窮”和“空氣罐頭”,但它又難得的慷慨;它藍圖中的文化與中心相比,差異是可觀的。
無法放棄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盡管它所擁有的已教它失去。
注詩名起初為“六月日耳曼尼亞”。
選自新浪“呂布布的博客”2015年7月12日84相比而言,“六月日耳曼尼亞”或許更具體,因而也更有利於進入此詩。“六月”與此詩的寫作時間呼應;二戰時期,“日耳曼尼亞”是計劃中的世界之都,但未完成,把它用在這裏似有陌生化效果。這是一首不無荒誕氣息的敘事詩,呼應了詩中“被意識引導的魔卷”這樣的句子。全詩將夢境氛圍的營造與潛在的否定傾向融為一體,在敘述的同時完成了對所寫對象的判斷,甚見功力。(程一身)85墨研詩一首墨研,1983年生人。習詩10年,未嚐放棄。現於清華大學中文係攻讀文藝學專業博士學位。
痕跡學導論一
結束始於盲從。現在就開始遺忘還不遲。雪天的路燈下滿地的水晶是時針的命門,它不像一開始就選擇沉默的事物那是後來,道德作為上帝口袋裏的漏洞在他閉上眼睛時看,是恒星意誌的俯身打量烏鴉患上頸椎病,不疼,能在泡沫的臉孔上舔滅一顆廉恥的星。讓人們思考的是間歇之間蹦跳著思考的哲學家,追求一切傾瀉而下或者引起瀑布的指關節。如若不然,人要怎麼走回星雲之中?星軌的肩膀還清冷,敘述的影子還彼此遮掩。距離仍對你彎腰(慶幸吧)萬一你回來,像踏著第四軸的非洲象。你是你86體內的毒素,卻善假於外體,所以無端膨脹成幕布後的行頭,為了從前妻手裏騙回她不相信而你丟失的劇本夾:“天堂降落在雙膝之下這並不關於水怪或者天傷星墨者雲雲撥動野草琴弦,這最靈活的大地的喉管,從螢火蟲身後散布出全息的毛邊織錦,帶領我們那個有著十二對臂膀的古老的兄長,漸漸飛升所以一開始這就是每個人的尾巴上的廢墟,文明就從山崖或是鷹喙的陰影裏落下來,不聲不響但警告以此違背它的虛名,在不斷的酸蝕中,不故作緊張慢慢後退,退到繈褓的褶皺裏,低頻地繁殖紙縫間的鼻息二
否定是一種反向的尷尬,明亮於你的失蹤在明天你根本不該有困惑,你曾是即興的商籟體,你閑談的鄰居們討論過有關你的下一步的變幻。你是直接的寓言,口誤般親近癔症的定向爆破,記憶不需要引文正如偶然是刺蝟的姑姑。你不就是你的秘密關係的觀眾?
那天,你跑向南方,是去年的第三遍,你告訴自己你要找到一顆包裹閃電的糖果,你靠這個念頭安慰自己正是它能幫你告別人湯的鼎沸。看呐,那不是主任是躲在牆角,永遠可愛的標本貓,它總是抓破自己的夢,像那些夜裏你的夢抓破它們自己。你哭泣你背負血跡的責備,來到這嚴肅如冬的春,你的旅程被一個晃動著的比喻縮短了,他們——咳嗽如鳴的旅伴,撕爛你回憶的票據。你那麼孤獨,叼一枝綠葉也不抬頭,讓隱藏起來的空氣也感受你的悲鳴你有你的雲騎,作你的破折號。漸開線的揮發性緩釋出比憂愁更低的霧。初生的奶奶,就是現在87你不是你的過去,你不是你正如你將永不能自媚而誰可以想象到達?在半途時都被規勸(認了吧):不要側目,你的猶豫將惡化你病榻前的猛獁三
假如虛無向你射擊,連擊,你懼怕哪個:如果,但是,邊緣,非此即彼?你能分辨出來哪個音符是劇場裏的主教?哪個嬰兒是遠山的聖人?否極泰來正是治療蒙昧的鞭子,在腐敗處旋轉,就能生長出意義的裸子花。我們就站在溺斃者的窗前,哀悼這個代詞的世界。這裏有螢石般的歉意也有短視的車燈和掩埋處女的狗年月,我還記得海岸退回到海裏,愛情退回廊前的月下,在老詩人的黃昏中一定有他愛惜的介詞,而我們浪費了它用鐵屑炒出一盤沒有國籍的鐵鏽。讓我理解你的同情心,你放棄的成為奇數的權利,給我們吮吸交易的幻術,這是登星道人的傳染病,代謝所有鄰居和同事的科幻日記。不是嗎?正聽到的忙音和你咀嚼鏡子的動靜都出口了,在不談荒唐的南山島,那些混沌的聲音都在次第升值,那裏沒有數詞,男人們不是無就是肢解掉的風暴靴……”你累了,像盲梟不記歸途,在日夜的對賭裏進進出出你能消化哪一麵的寒暄?你能甘心將夜榫(難道還有什麼)鑿進清晨?你會試著成為命名柵欄的餘數?
再請你為我們輸,成為尋訪者,尋聲躲藏然後被塗抹滿每一秒鍾,就像潦草的宇宙射線——人們從未見過它,而它正在每個人的眼角埋葬深沉選自墨研豆瓣主頁2015年9月23日88這是一首智慧的詩。或許可以把此詩看成一篇關於痕跡學的詩體論文?因為詩中既有鮮明的沉思風格,又有清晰的研究思路,以及對自己與他人的生活研究。我喜歡詩中由此合成的警句式表達,比如把道德說成“上帝口袋裏的漏洞”,這是非常智慧的表達,顯示了詩人對人類道德史的洞察。事實上,詩人的智慧表達並不限於對世象的沉思,還在於貫穿全詩的智慧敘述:“你告訴自己你要找到一顆包裹閃電的糖果”,“你的旅程被一個晃動著的比喻縮短了”,“在腐敗處旋轉,就能生長出意義的裸子花”,如此等等,使全詩成了奇詞妙句的大本營。(程一身)89邱岩詩一首邱岩,遼寧人,1983年生人。哲學係畢業。詩歌觀點是:詩意來自於對生活的存在與美的感知。
岑魅的午後燕子低飛,閃進在翅膀上滑行沉寂的空氣它小巧的喙在黑色的腦袋上尖尖豎立敞開的牛棚裏是撲麵而來的黑暗盤旋在烏黑的時間的地麵,牛糞淤積酵久、新鮮強烈的氣味碧空在房屋的縫隙裏,閃進一株絨絨的桃樹墜在枝幹上的葉子,搖搖撲閃著安靜若此時你站在欲望裏渾身的氣息竄起彌久而不滅的紛騷啊,無人踏進你這激烈的地帶在岑寂的時間裏低回,被永恒撫平你的肚腹,遠處一道紅牆挖開的遠方此刻你低頭,看晴空洗你的手,滑過你的脊背90你的眼睛盯著永恒的無知空氣多像一把細梳子,梳過陰影院子裏唯有你因莫名的沉思而站立但紅色的風悄悄飄到地麵,用輕盈的手轉呀轉動黃昏選自“閣樓詩歌”豆瓣小組2015年9月24日當代詩歌寫作中過多地倚重智慧、技巧、文化、現實等資源時,我們是否在日漸遠離詩歌最核心的、最感性、最直接的“美”的原點。在一個沉重的詩歌年代,我們同樣需要一種靈動、輕盈的詩歌風景。邱岩在詩中通過午後的燕子、牛棚、碧空、桃樹等意象呈現的通透、清澈的詩歌境界,使得沉溺於沉重的詩歌文化獲得再度陌生化,一種返樸歸真的再度陌生化。但是動與靜、瞬間與永恒又構成了其內在精神結構,從而又使這種看似靈動、優美的詩歌境界中獲得一種內在的張力。對美的結構性感知使得本詩的詩歌語言在獲得古典詩歌風韻的同時,已經埋下了現代經驗與哲思的基石。(景立鵬)91車鄰詩一首車鄰,1982年生,山西榆社籍,在京主要從事PHP大型網站架構開發,現主持80後詩歌庫編選,自著有電子詩集《小人物事》,翻譯有《拉塞爾·埃德森散文詩選》和《謝爾·希爾弗斯坦童詩》。
情人一位快咽氣的老太太看著屋外的大樹她說,我想嫁給它瞧瞧人家身材多壯實從來不生白頭發她的丈夫說,你省省吧樹幹沒有溫情肌膚你省省吧,樹枝不會像我的胳膊那樣去摟你你省省吧,它最多用葉子去逗弄你你省省吧,它或許是你前世的情人,可我準備砍倒它給你做一副棺材92你病得隻剩皮包骨了我要肢解你的情人給你做副上好的棺材之後就是一陣刺耳的油鋸聲大樹晃了晃倒下了而老太太則像失戀者一樣悲傷地咽下最後一口氣選自新浪“車鄰的博客”2015年5月31日羅伯特·弗羅斯特的墓誌銘如是:“我和這世界有過情人般的爭吵。”勃朗寧夫人在她的十四行情詩中寫道:“‘這回是誰逮住了你?
猜!’‘死,’我答話。\/聽哪,那銀鈴似的回音:‘不是死,是愛!’”愛和死,那麼遠,各具生命的兩端;又那麼近,讓生與死瞬間親密。這像極了情人的狀態,若即若離。車鄰這首詩,再現了情人間樸實無華的衝突,其中隱含的,也是人和自身處境的摩擦,那種親密、抗拒和疏離的狀態,以及最終可能獲得的並不大團圓的平靜:“而老太太則像失戀者一樣\/悲傷地咽下最後一口氣”。生活,原本就是傷痕的累積與淡化。我們好像帶著“前世”的印跡彼此猜忌,小心翼翼地活著,又有可能帶著今生的印跡,繼續如此循環下去。正如詩歌的開頭與結尾,盡管構成了一個回環,卻並不圓滿。(曹夢琰)93吳小蟲詩一首吳小蟲,1984年生,山西人。2004年正式發表詩歌作品,在《詩刊》《星星》《北京文學》《漢詩》《詩歌月刊》《延河》《詩選刊》《山西文學》《黃河》《山東文學》等刊物發表組詩與隨筆。曾獲《都市》2014年度詩人獎,《大觀·東京文學》首屆大觀文學獎等,現居重慶。
觀音山之路菜葉蘸滿豬油,去往觀音山的路是該站立著嗎?藏羚羊的跪拜讓我脫離了肉體,如大象無形乘著空氣,時而也臉麵貼於地上和塵土重圓際會。他們分離的太久他們,在一米七二的世界演繹著小家碧玉。這生死這愛恨這紅塵滾滾,燙傷了歲月的遺孤而我在欲望中出生,每一片樹葉生命力都走在一條鋼絲繩索,左右晃蕩,江水的洶湧隻是自己的洶湧魚不知道自己被吞噬的命運94就像我那晚期的媽媽,喊著吃飯哭著說,我的肚子很餓……我無法執著於我的一生,這塊泥巴願有人把它砸爛願飛濺出的一小塊輕輕地上了——觀音山選自《大觀·東京文學》2015年9月號靈與肉的分離,既是人類發展過程中自我認識的主觀策略,更是人類的宿命性的精神困境。詩人的悲劇就在於自覺於這種悲劇,而又飛蛾撲火般的投身於這種悲劇。吳小蟲通過觀音山之路為這種不可調和的矛盾提供了一種宗教性的路徑,但是“我無法執著於我的一生”的前提,依然使得有人把“泥巴”砸爛,不管去往觀音山的路是站著還是跪著。而事實上,泥巴是不可能完全被砸碎的,欲望是不可能完全被吞噬的,因為“我在欲望中出生”。但是一種折中的途徑是那“飛濺出的一小塊”可以輕輕飛上觀音山。因此,詩人在此表現出了清醒的認知和願望:欲望肉體的泥巴經過升華,同樣可以用來塑造佛像。(景立鵬)95李浩詩一首李浩,1984年6月生,河南息縣人。曾獲宇龍詩歌獎(2008),北大未名詩歌獎(2007)等。著有詩集《風暴》(上海三聯書店,即出)、《消解之梯》(2007,自印)、《還鄉》(杜弗·詩歌手冊)等,並有作品譯介國外。現供職於《十月》雜誌社。
一些默示我:無法辨明的我。上午時寬時窄。
走不完的城市,和經緯相交的路口,從上午的盡頭,無法辨認的弟兄多明我,從我,他以碗來裝,空氣中的鬆子。
落到塵世上麵的一些事,在萬物靜止的靈中,如同一陣又一陣忽高忽低的婚曲。
一些事,向我敞開,如同站在大街之外的清潔工,在清掃我完整的過去。
一個天真的少年,一直都在困厄中,對抗指骨上,殘忍的說謊。整條街上,奔湧的悲傷,對抗著……上午堵在我胸前,梧桐樹葉,在早班時間,聒噪如鳴笛。
摩托車隊與日光,在煙塵的跑道上,96向他們自己奔命嘶喊,橫穿馬路拚命攬活。
在這一天裏,掙取一家人,口含泥、沙的大米和白饃。在那些晚鴉,馱回來的一座空城裏,頹圮的古刹殘垣上,在那些被一代又一代人的赤腳、軍隊和商販,以及車轍,磨平的石基上,在光潤的金石內,一直回蕩著永不止息的元音。而我們的幹枯的性,凝望著瓦礫中那棵支起黃昏的千年古木,並和它站在一起,互相依靠遠離世界的獨立。
選自《詩林》2015年第2期在城市的速度中,個人在對別人的辨認中迷失自我,成為一個沒有過去,喪失了少年的天真的摩托車:“在煙塵的跑道上,向他們自己奔命嘶喊,橫穿馬路拚命攬活”,隻有“幹枯的性”,速度、到達、搬運是他的命運。如果本詩僅限於對當下生存景觀的呈現,那麼並沒有多少獨特之處。關鍵在於,詩人最後引入了曆史的維度,為無法辨認的自我提供了一種解脫的途徑,但是“當我們的幹枯的性,渴望著瓦礫中那棵支起黃昏的千年古木,並和它站在一起互相依靠”時,是否真的能夠“遠離世界的獨立”?對此,詩人沒有給出答案,也許他並沒有答案,也許這是他的“一些默示”。(景立鵬)97須彌詩一首須彌,1984年生於雷州半島。同濟大學哲學碩士,曾供職於《藝術世界》雜誌社,現為飛地傳媒編輯總監。著有詩集《環形病史》《鳥坐禪與烏居擺》等多本。
夏日書天氣是喉。日子被卡住。句子仿佛也無法改變膚感。熱主宰了舌:哼哧哼哧——擺脫不了這座城。
甩一把汗,衣扒掉,打開蟬鳴——橫在夏日體內的語感,然後消化它,或反轉它。
總有什麼東西捏住了我們的喉。
那是誰在呼喊——鏡子反對鏡子:施使一種束縛術:媽媽或未來。
它沸騰,它回蕩,在數百公裏外。我們進入樹影。
98樹影打開遐想——夏日未死,秋意何在?
想象的爭奪,蕩在皮膚上:差異性被喚醒——夏日的政權開始露出裂口。日子要改變自身的句法,召啊,喚啊,綻出另一個地帶——是蟬屍。背後有一種裝置。
壞空調打開。涼意伸入夢中。
再脫掉一層皮。
另建一座城。爭鬥。
天氣不再是主宰。爭鬥。
任由記憶行進,切割大地之脈。
句子晃動,晃啊晃,晃出另一個入口來——選自須彌豆瓣主頁2015年8月31日坊間有野傳,是說詩人須彌將他的寵物貓喚作“句子”,若確鑿,可見一位詩語迷戀者已將他的貓都溺愛進了語言的內部。在這首詩的開端,“句子”以及它所指示的語言可能,正陷入夏日的重度困乏而無措,喉頭幹苦,稍一動身,便大汗淋漓而於黏膩間失去感官的準確。“句子”躺臥著,煩躁,行動力喪失,“夏日”成為語言怪圈的隱喻,而語言的怪圈正是命運的怪圈,言說之困境對稱著行動之艱難,“句子”隻有將“夏日”化解為自身的內部,方才能生成全新的、持續的詩性力量,正如詩中所言:“打開蟬鳴——橫在夏日體內的\/語感,然後消化它,\/或反轉它。”進入“句子”內部的“夏日”終將改變自身的語法,在詩的完成時刻,“出口”的現身預示著表達的全新可能。(王辰龍)99厄土詩一首厄土,詩人,生於1985年,甘肅寧縣人,畢業於南京大學。寫詩兼或譯詩,有詩集《昨日之樹》《舌形如火》等。翻譯有詹姆斯.芬頓、齊別根紐.赫伯特等歐美重要詩人的作品。現居上海。
冬末,結束一場旅行一
向南更冷。強忍的光勒緊遠山,幾乎要把根紮進凍土裏。旅人才是此刻宇宙的中心?當天空從遠處旋回,他向車窗的倒影乞靈,呼吸出另一個靜止的鄰居。停頓以精確的分秒,整理短暫相逢的城市、道路和人,在預定的次序裏他起身,把季節滯留的寒冷擠壓成記憶堅硬的行囊,這永不解凍的冰原?
100二
他走進熄滅風的家門。貓拱身,捕捉旅途尾隨而至的訊息。
一扇打開的門,鎖住啞光的城市和道路的輪廓一隻靜止的貓,咬死所有躍動的聲音把一個家拆開,懸掛在每個經行的站台栽種玫瑰的山坡覆滿昨天的雪?
當所有偶遇的家,在此彙合……它們均勻地盛開,在每張屬於過他的床上?
他從未忠實過任何地名,即便要在那裏停靠,反芻吞沒的鐵軌。
三啜飲最輕的一句話,觸碰這個世界就像觸碰消失了的每個人他借分割自身的光影校準鍾表,與時間同步。當移動的身影逐漸沉重,他緘默於影子純粹的速度。
這是未終結的遠行,最後的站台懷揣他駛向夜晚。那些短暫的道路、城市以及模糊的人——被夢囚困的,一如他自身在某個時刻突然起身,步入另一種自由的101旅程。
選自《青年文學》2015年第4期詩裏的旅人不斷發明著途中伴侶:車窗上的倒影,城市,人群……每個伴侶實質都是旅人心緒的投射,因而旅途終歸是孤獨的,記憶這一切也便成為維係自身現實感的詩性行動。從有關旅行的記憶中,神秘的力量滲出、蔓延,在旅人近乎虛無的抵抗時刻,這力量將“家”分化為一個個“車站”,意想中的終點驟然變為中轉之地,通往蒼茫的未知所在,本可溫存的日常開始動蕩。詩的最後,“另一種自由的旅行”被想象、被召喚,這似乎在預設或期待全新的可能,也提示出語言與記憶間的羈絆——必須不斷謀求詞語的精確,為與自身相遇的人和風景尋找時光中的定位。(王辰龍)102李雲顥詩一首李雲顥,1985年生,彰化和美人。現就讀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研究所。著有兩本詩集:《雙子星人預感》《河與童》。
思凡我要做你的天使使你也有伴陪看見誰不是如此人皆有過錯我也有撕開傷口的激情放棄成為神的同在自願留級世界我要飛往那些鑽進自我介殼一路下降至洞穴底部自苦的你不要傷害別人也別輕易感到被傷害有些時間的浪103洶湧拍打滲入身體的洞身體的洞是被掩飾的身世在門後等待的我在年少時佇立我願意被你召喚回來是你對我好容許我得以陪伴是我謝謝你讓我做你的天使我不會難過反而最為幸運大概是我耽溺人間也曾經把苦澀編進喉頭不斷重唱身而為人的哀歌我將一次次造訪學習一整個世界的苦難選自李雲顥個人部落格2015年1月5日詩人想象中“天使”的心靈史,透露出愛的誘惑與愛的艱難——如何能在與“你”的私密相守中修成悲憫之心,以承擔“整個世界”。
“你”,是具體的、特別的,是“天使”的另一種自身,卻也是匿名的、普遍的,是無數他者的集合,“天使”的哀歌,發聲自真實的痛感,它對存在做出確認,也以歎息的方式時刻提示著陽光之下亙古以來的晦暗,而在這萬古愁中,卻內含永恒深沉的此生之悅。
(王辰龍)104徐亞奇詩一首徐亞奇,1986年2月生於甘肅隴南,現居北京,從事藝術創作。
五回婺源這一年,往返景德鎮和婺源之間,所事瑣碎。
第一回我們在懸崖邊上休息,吹幹淨杜鵑花上的灰塵眺望櫻桃樹中間的村莊。
第二回整理荒蕪的菜園子幾根田壟,拔除冬天遺留的生鏽的毛根。
在一米高的油菜園裏挽起半尺袖子。
第三回栲木開花,形成斜坡的黃昏榨油直到中午又等到下午,105他理了發。在閣樓翻出一桶舊油。
第四回白鷺飛起,大茅草顛簸進河穀。
一場大雨衝洗兩年來因為修鐵路攆壞的公路旁的轉角鏡。
第五回轉眼已是秋天,我收拾行李,陽光中烘烤繁衍了三個季節的蜜蜂打出來腥甜的蜂蜜。
大巴車,凝固的火焰五點之前啟程。
選自“亞奇”微信公眾號2015年9月7日這是扇麵畫式的詩作,每一回次第展開,“婺源”的美與真,即便不是全貌,也已慢慢顯出。雖賦形五次,卻非凝視風景的重描之法,類似水墨畫的線條,遊走其間,勾畫出空間的輪廓與境界。觀景人的不時顯身,將以目光為主的感受方式轉化為行動者的觸覺,於是,“我”在風景中,風景也內在於“我”,亦如投石入水,靜景驟然富於搖曳,這意味著時間在銘刻它的蹤跡,而季候遷變,詩中的光影明暗也在翻覆。被言說的風景在嬗變,由“花”到“蜂蜜”,由“菜籽”到“油”,就如詩中的第一個詞句終究生發為開闊的語言時空。(王辰龍)106楚灰詩一首楚灰,1986年生,現居廣東新興。
新廠省由煙囪來完成對泥土的輸出古典的易容術因了樸素秉性。
出於對自然饋贈的本能反應泥土在火中沸騰。想象開始。
對天空的思考,引頸向浮雲星辰自述是大地的一次傾覆種子會遺漏。舊事物並沒有生成一茬決絕的芒刺。是的永恒的慈光仍舊眷念源起地。
鬆木的年輪上,豹子在奔跑斑紋可視作大風的一種具象。
窯工終將自己活成了通靈者。
風聲無論鬆緊,火苗的口舌始終在高處閃爍。千年有餘。
形製不再是桎梏,大水賦予一切以可能性。由泥漿接續。
107頻繁的雷雨仿佛暴露了河流重疊煙囪的事實。關於命名最好是能叫時光失憶,夠新。
一座嶄新的遺址。新廠你好蛛絲馬跡提供集市以仿生學。
假如匍匐,是否可以察覺到以物易物的酸澀。行省分鎮唯有由泥漿來重塑一截竹竿言語的激情榮耀。新廠你好。
選自“駕言紀事”微信公眾號2015年2月25日走入曲徑交雜的城中老區,誤闖已被納進規劃的臨城村落,或可見建築物側壁上白色圈框內粉刷的“拆”字,在它的指引之下,消逝的過程正此起彼伏於我們棲身的時空。往昔的樓宇與田壟,以及立命其間的格物慣性與閱世傳統,似乎終將不可避免地被稀釋為記憶與舊夢。在這首詩中,“新廠”或許是確切的地方,但更像是對一種噬心處境的命名,深入其中的言說者對古老技藝展開讚美式的想象,窯工以泥土、火焰與自然風為材料,對物的世界進行著再造式的重新賦形。通過“言語的激情榮耀”一句,古老技藝與寫作之間的奧秘得以相通,詩人對鏡自照,映出一位窯工的麵龐與身影,兩者分享著類似的主體尊嚴與命名法則,而新的命名策略正由周遭蔓延開來,一切堅固的事物或將煙消雲散。(王辰龍)108西原詩一首西原,生於20世紀80年代,江蘇贛榆人。著有詩集《哀歌》《世界的最後一夜》。
我們的大海前年秋天,我們消耗完一個激動人心的下午你就回到海邊我去參加愛與恨的競選典禮秋風在天上,為他們主持後來我也回到海邊但與你的大海相距遙遠幸虧有洋流讓我們的大海融為一體要感謝月亮,感謝它生產了萬有引力這種生產力強過資本主義資本主義的水深,讓人涉不過今世資本主義的火熱,讓人血汗交織我們的陸地也是一體109陸地上的事情太複雜,像我們每天都麵臨的國際形勢我不想給世界添亂還有三千萬貧困的人們,他們要吃飯穿衣我知道他們比我想見你一麵還不容易我也常常擔心陸地上的剩餘勞動力像舊時的電工,隨時會掐斷我們的聯係世界很大,我仍不敢辭職隻求前年秋天變慢這一點我也已如願因為我還在前年秋天看火車不容抗拒,將你拖遠選自新浪“西原的博客”2015年5月28日自然的萬物,被詩人指認為最高的秩序。“秋風”俯瞰世俗的愛恨,“月亮”為人間設置限度,“我們”之間的愛戀或友誼,則與“大海”分享著洶湧而開闊的情感邏輯。與之相對,是“資本主義”“剩餘勞動力”“國際形勢”等社會學詞彙構建的世界觀,它冷漠,自信真理在握,習慣於傲慢地突入自然的內在邏輯,卻也是“我們”不得不廁身其中並疲於應對的堅硬現實。這終究是一首蘊藉了隱秘心思的懷人之作,“大海”與“世界”之間,永恒的將是“我們”共有的“前年秋天”,它在“火車”的加速度中過得越發緩慢,隻有開端而無法告別。(王辰龍)110張日郡詩一首張日郡,1985年生,台灣雲林人。現就讀台灣大學中文所博士班。喜歡旅行、生態、攝影。新詩作品曾獲得教育部文藝創作獎等多個獎項已出版詩攝影集《離蝶最近的遠方》。
水底的神明──遙敬石門水庫底的土地公水底的住居一向靜謐沒有人跡你放養的魚族追逐於潮濕的草地學語於溪流的聲音,還有森林每一片落葉與倒影都能嬉戲彼此感應而溪水總會流進你小小的住居日夜地形成一句簡短卻又綿長地問候問候。從前從前,這裏曾是一個聚落發明“汙染”詞彙的人,必定曾經看見土角厝如何展現純樸;牛羊看著豐收而後低頭喝水;星河簡單地便穿透了雲霧在溪麵教導我們連字後來後來,成為我們一點點的鄉愁111鄉愁都成了淤泥!水底的神明啊我們總在禰住進水底時,安心地狂歡炫光、噪聲、異香彼此感應良田都長成了都市土地敷著柏油將會那麼樣的凍齡成長的都是塑膠般的心事一如往常地我們路過水底的禰食用並上傳一尾沒有土味所以比較時尚的魚打卡標注美麗的自己然後遺忘水底的沒有臉書的禰的住居就像遺忘雜草叢生的土角厝一樣什麼樣的幹涸使禰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