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唧、吧唧……”老七好象在夢裏吃奶,“姊妹兒,你過來,讓哥哥抱抱……姊妹兒……”
“來嘍,”廣勝把嗓子捏緊了,學女人那樣嬌聲勾引他,“哥哥,來嘛,妹妹受不了啦,來嘛……”
“咳!”老七猛然睜開了眼,“你幹什麼?好好一個夢讓你給攪和了……”
操你媽的,真他媽沒心沒肺!爺們兒都快要死了,你還有心思做這樣的好夢!廣勝翻個身閉上了眼睛。敢情老七的呼嚕聲是一副很好的催眠藥,這次廣勝是真的睡過去了……夢裏,廣勝變成了孫悟空,駕著祥雲飛在天上。正美孜孜地忽悠著呢,健平來了,哥哥跟我來!我給你找了個美女,嘿,真他媽漂亮!孫悟空掉轉雲頭就跟他去了,美女轉過身來——我操!是老七!老七的大白葫蘆腦袋晃得廣勝直發暈,滾開滾開!這樣一嚷,廣勝就醒了,操他媽,怎麼夢見他了呢。重新閉眼想要將老七換成健平說的那個美女,可這一次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眼睛閃閃發亮,月光映照下如同不停閃爍的霓虹。
遠處隱約傳來幾聲尖利的犬吠,夜空顯得愈加靜謐。犬吠消失,夜更深邃,孤獨也隨之而來……
透過漆黑的夜色,廣勝仿佛看到了人生的盡頭,悲哀如潮水般撲麵而來,讓他感到了一股徹骨的涼意。
我來這裏究竟是什麼目的?我到底想要幹什麼?我敢殺人嗎?心靈深處,廣勝一遍又一遍地質問自己。
隨著一聲聲高亢的雞鳴,恐懼與悲哀就這樣一次次地衝上來包圍著廣勝。
(十二)
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得老高,蒼白的陽光被窗玻璃上的冰花切割成細碎的長條,一根一根地灑在炕上。廣勝支起上身,用手擋住耀目的光線,打量了一下空蕩蕩的土炕……我真懶啊,人家都起床了呢。一陣炒菜的香味撲鼻而來,廣勝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昨晚吃得太多了,到現在還聞不得飯味呢。這又開始伺候上了?廣勝感動得幾乎落淚。
“小傑!”廣勝邊穿衣服邊喊了一聲。
“起來了?”小傑進來,一根手指在嘴裏來回拖拉著,大米渣一樣的牙膏蹭在嘴唇上像暴了一層皮。
“哈哈,小傑很講衛生呐,就這樣刷牙?”廣勝穿好了衣服,“老七呢?”
“在那屋上神呢,”小傑輕蔑地瞟了門外一眼,“勝哥,這小子好象害怕了,天還沒亮就起來了,蹲在堂屋裏一個勁地抽煙!我起來上廁所沒看清,差點絆了個趔趄,我問他怎麼不睡了?他說想家了。你說這小子有句實話?這才出來一天他就想家了?我琢磨著這小子想撤了,看他那眼神我就知道這不是一個幹事的人,整個一個膽小鬼。這不?又跑那屋裝逼去了。”
“嘿嘿,裝什麼逼?”廣勝早就知道老七的德行,淺笑一聲,“人家那是在玩深沉呢,不管他,暫時沒跑就成。”
“這小子見了我眼神躲躲閃閃的,萬一他跑了我害怕他把你出賣了呢。”小傑衝地下啐了一口,抬起衣袖擦了一下嘴巴。
“我有什麼可出賣的?”廣勝跳下炕,“不過看著他點兒倒是真的。”
堂屋的鍋灶前,麻辣燙站在煙霧裏用力攪動鍋裏的菜,老婆往鍋頭裏填柴,不時瞟一眼丈夫,很甜蜜的樣子。
廣勝從煙霧裏拽出麻辣燙:“兄弟,別忙活了,一點吃不下去了。”
麻辣燙掙開廣勝,重新撲向鍋台:“啥叫忙活?應該的,吃不下也得吃點,不然傷身體。”
廣勝一陣感動,剛想說點什麼,老人手裏拎著幾瓶即墨老酒進來了,不由分說拖著廣勝進了裏間。
老七正在裏間擺羅丹“思想者”的造型,猛回頭,傻笑一聲將“思想者”變成了“蒙娜麗莎”。
要不就喝點吧……廣勝無奈地笑笑,脫鞋上炕。
老七一改往日的多嘴,一直擺著那個溫柔的造型,不言不語。
廣勝也不理他,酒菜上來,隻管自己吃喝。
出門的時候已近正午,太陽被掩埋在雲層後麵,天地之間一片灰黃。
麻辣燙有一輛三輪摩托,他拿一塊髒兮兮的抹布把車身擦得像一隻綠油油的螞蚱。老人佝僂著身子從小賣部的櫃台後麵拿出兩塊木版鋪在車鬥裏的鐵架子上,不放心地左右推了兩下,轉身衝小傑笑笑:“中了,坐吧……早點來家。”
摩托車突突地開上了泥濘的街道,老人一下子被拉成了一個模糊的黑點。
“老鬆,知道這幾位是誰嗎?”在一家肮髒的小旅店裏,麻辣燙拍著剛被從麻將桌上拖出來的一個中年人問道。
“文堂,別這樣……”叫老鬆的中年人眼裏閃過一絲恐懼,“我真不知道,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兒?”
“什麼事兒?你他娘的‘坐蠟’啦!”麻辣燙猛地推了他的腦袋一把。
“文堂,你別嚇唬我……我坐得什麼蠟?”老鬆用雙手擋住腦袋,老鼠般的目光刷地掃了廣勝他們一眼。
“嚇唬你?閑得沒事幹了我!”麻辣燙將老鬆一把提到眼前,“我馬文堂是個什麼人你清楚吧?沒事我會找你?!”
“文堂,好歹你也提醒我一下啊,我真的不知道我哪裏得罪你了……”
“那好,我也不跟你羅嗦了!你收留了幾個青島人住在家裏是不是?”
“是呀,這有什麼?”老鬆期期艾艾地說,“文堂,你不知道,那是我表弟的幾個朋友,他們來即墨采購蝦米,這不……”
“跟我撒謊是不是?”麻辣燙用一根指頭挑起老鬆的下巴,一字一頓地說,“我問你,誰是你表弟?”
“這誰不知道?張興呀!”老鬆不敢將下巴移開,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沫,“他從小是在我家長大的,不少人都認識他呢。”
張興?!廣勝豁然開朗,原來是這小子!這不就是波斯貓的老公嗎?當初就是因為健平跟他老婆的一些糟爛事,才把我給牽扯進關凱和常青的圈子裏的!我為什麼跟常青結的仇?跟這件事也有一定的關係!原來張興這小子一直在跟常青攙和著呐……廣勝驀然打了一個激靈,當初關凱沒有替張興出氣,張興肯定心有不甘!這次機會來了,張興能不借機複仇?人活得要仔細啊,不定哪個環節出了毛病就出大事……廣勝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色字頭上一把刀啊。
“好,別的我不打聽了!我就問你一句,他們現在還住在你家裏嗎?”麻辣燙把老鬆的下巴勾得更高了。
“文堂,你撒手,我好好跟你說……”老鬆踮著腳尖,聲音近乎哀求。
小傑拉下了麻辣燙的手:“讓他說!”
老鬆長籲了一口氣,摸摸索索地找煙,老七把自己手上的煙給他插到嘴裏:“趕緊說,不說實話踩死你!”
老鬆猛吸了兩口煙,戰戰兢兢地囁嚅道:“我說實話,你們別打我……他們走了。”
“走了?!什麼時候走的?”廣勝忽地站起來,劇烈跳動的心髒撞擊著肋骨,如同一隻關在鐵籠裏的野兔。
“你他媽又跟我玩二八毛!”老七猛地從腰裏抽出一把蒙古刀,一下子頂在他的脖子上。
“看見了吧?”麻辣燙拍拍老鬆的臉,陰森森地說,“這幫哥們兒身上都背著命案,不說實話你就別想活著出去了!”
“說吧,什麼時候走的?”廣勝揪著他的頭發,將他的臉仰成了上吊的羊。
“走了得有三四天了……”老鬆兩腿猛烈戰抖,幾乎要跪下了,“你們要是不相信,我現在就可以領你們回家看看!”
“為什麼走的?”小傑拉了有些衝動的廣勝一把,接著問,“總不會是你攆他們走的吧?”
老鬆開始交代:一個多月以前,張興領著常青他們找到了老鬆,對老鬆說他們是來收購海米的,需要在這裏住上一陣子。見他們帶了不少錢來,老鬆滿口答應。剛開始的幾天,老鬆沒覺察出他們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一直讓他們跟自己一起在家裏吃飯。有一天深夜,老鬆突然被一陣慘叫聲驚醒了,蔽在門後一聽,當場就嚇傻了,他們在拷打那個叫健平的病秧子!他們似乎一直在說開槍、殺人什麼的,病秧子起初還嘴硬,一個勁地罵人,後來就沒了聲息,好象是被他們折騰暈了……老鬆很納悶,覺得這幫人肯定不是什麼好鳥,弄不好要惹啥麻煩。就把這事跟他老婆說了,兩口子一商量,幹脆搬到父母家住去了,再也沒敢照麵。半個月以前,老鬆忽然不放心,半夜溜達到家門口,想看看他們在幹些什麼,結果看見那幾個人用一隻麵口袋套著病秧子的頭,悄無聲息地押著他往村南的河灘走去。老鬆不敢露麵,就找個隱蔽處聽聲兒,結果時間不長他們就回來了,病秧子不見了!嚇得老鬆再也沒敢回去。三天前,張興給他打電話說他們走了,留了房租在炕上。
“你接完電話回家看了嗎?”小傑問。
“看了,家裏收拾得還挺幹淨,炕上放著兩千塊錢……”老鬆說完,如釋重負,“兄弟們,我知道的就這些了。”
“你沒去河灘看看?”廣勝感覺陣陣絕望,心在慢慢變冷。
“去看了,有幾塊石頭上粘著血跡,我怕惹麻煩就把石頭丟到河裏去了。”
“還有啥痕跡?”小傑的問話像個偵察員。
“河灘裏還有一些點點滴滴的血跡,上了河沿就沒有了……當時我很慌張,覺得他們把病秧子給殺了,就到處找埋人的坑兒,結果啥也沒找到!我估摸著他們是不是把他埋到別處去了?或者是他們狠狠地打了他一頓,然後放他走了?反正我再也沒敢在那裏轉悠,用腳把那些血跡劃拉幹淨就跑回家了……這事兒我誰也沒敢告訴。”老鬆的冷汗淌得滿臉都是,腿也顫得一塌糊塗。
“老鬆,讓你受驚嚇了,”廣勝沉默了一會兒,抬手拍拍老鬆的肩膀,“你回去吧,這事不要告訴別人。”
“老鬆,萬一有人知道我們為什麼找你,你的麻煩可就大了!明白嗎?”麻辣燙又勾起了他的下巴。
“明白,明白!”老鬆巴不得趕緊離開這幾個凶神惡煞的人,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
“慢著!”小傑把一條腿橫在門框上,“你和你老婆搬回去住了嗎?”
“還沒呢,我怕他們冷不丁再回去……”老鬆不解地看著目光深邃的小傑,“你問這個啥意思?”
“那好!我們幾個也在你家住幾天!”小傑收回腿,轉頭問廣勝,“怎麼樣勝哥?”
“哈哈!好主意!”廣勝猛捶了小傑一拳,“真他媽有你的,我怎麼沒想到呢?”
“嘿嘿,”老鬆茫然地苦笑了一聲,“親兄弟,我算是攤上了……”
“你不虧,哥們兒給你店錢!”老七摟上了他的脖子,“走吧,讓你老婆給哥幾個做點好吃的。”
(十三)
走在路上,小傑拉拉廣勝放慢了腳步:“勝哥,我猜想他們很有可能再回來!你想想,如果他們真的把健平給殺了,就那麼放心的拍拍屁股走了?起碼應該派個人回來探探風聲吧?即便是不派人回來,總應該給老鬆打個電話偵察一番吧?所以,這陣子咱們看住了老鬆,走哪兒跟到哪兒,一定能有所收獲!”
“有道理,”廣勝盯著老鬆的背影看了一會兒,輕輕說,“這是一個見錢眼開的人,給他點錢,他什麼都可以幹出來。”
“差不多,不過這小子賊眉鼠眼的,心眼不能少了,咱們也得防備他點兒。”
“有什麼可防備的?時刻盯著他就是了。”
“勝哥,你覺得健平真的死了嗎?”小傑換了個話題。
“現在還不敢肯定……”一提健平,廣勝就有點恍惚,“所以咱們一定要盡快找到常青。”
“我感覺健平沒死,你想想他不就是把常青的腿打斷了嗎?常青在江湖上混的時間也不短了,有必要為這個去殺人嗎?”
“兄弟,你這話就不對了,有些人為一點屁大小的事情就可以殺人的!”
“哦……那我就不能再說啥了。”
走上大街的時候,老鬆掉頭走回來對廣勝說:“這位兄弟,咱們是不是應該走胡同?”
廣勝想了想,把麻辣燙叫回來:“小馬,都上你的車,讓老鬆指路。”
在車上,麻辣燙直罵老鬆,你他娘的學會仔細了?上次那幫人來的時候你怎麼不這麼仔細?你但凡仔細點兒我們能找到你的頭上?老鬆聲音尖尖的,好象要哭了,文堂啊,幸虧你們這些人講點道理,不然我這頓臭揍算是挨上了……唉,不仔細點能行嗎?過幾天你們抬腚一走,備不住他們又回來了,讓他們知道我還伺候你們在我家裏住過,還不得把我給吃了呀,俺是真草雞了。麻辣燙笑話他,你他媽的長得就對不起觀眾,不吃你吃誰?老七一口咬住老鬆的耳朵,吃你個雞巴操的!
這是一個很大的農家院,天井中央是一塊水泥台,台上擺放著一些枯萎的花草,南麵栽著一片叫不出名堂的蔬菜,被厚厚的積雪覆蓋著,像一堆起伏的山巒。老鬆幫麻辣燙將摩托車推進來,在牆角停好,然後縮著脖子像一隻老鼠那樣在門口打量了一番,快步走到房門邊,從門框上取出一把鑰匙打開了房門。一股濃鬱的黴味撲鼻而來,廣勝意識到這裏的確有幾天沒人住過了。小傑一進門就往裏間奔,老鬆拉住了他:“兄弟,他們沒在那間住,當時住的是西間呢。”
“那我們也在西間住好了。”小傑拉著廣勝進了西間。
炕上的被褥碼放得十分整齊,讓人聯想到曾經在這裏住過的人非常熱愛生活。小傑跳上炕挨條的抖摟被褥,廣勝隨手掀開了炕席,炕席下麵靜靜地躺著幾本書。廣勝拿起來隨意地翻著,翻著翻著就笑了,我操,常青這小子很文明呢,全是菜譜!老鬆見廣勝看菜譜看得津津有味,站在一旁傻笑兩聲:“嘿嘿,這位兄弟也喜歡炒菜?好好好,會享受生活……兄弟們稍等片刻,我去把我老婆叫回來,讓他給兄弟們炒幾個菜,我老婆的手藝好著呢。”
“不準去!”小傑翻身下炕,乜了他一眼,“老家夥,想出去報信是不?給她打電話!”
“兄弟真能鬧,我還有心戳弄事兒嘛,”老鬆仿佛很委屈,“哪裏有電話?我老婆又不是大款……”
話音未落,老鬆褲兜裏的手機就響了起來,老鬆連忙掏出手機,神色慌亂地來瞄屏幕,廣勝劈手奪過了手機:“是誰的?”
老鬆好象是在裝糊塗:“沒誰,可能是一起打麻將的夥計找我回去……”
廣勝把手機遞給他:“接!”
“喂,是誰?”老鬆無奈,哭喪著臉按開了手機。
“表哥,是我,張興!”那邊似乎很急噪,“你趕緊出去躲躲,聽說青島來了幾個人,有可能去找你!”
“我知道了,”老鬆偷眼瞟了廣勝一下,廣勝正舉著一遝鈔票在他眼前晃悠,“那什麼,我注意點就是了,你們在哪裏?”
“你就別打聽了,有事我會找你的!”老鬆啪地掛了電話。
小傑拿過手機,把那個號碼記在了老七的那張紙條上。
廣勝微笑著將錢重新裝回了自己的口袋:“鬆哥,錢我先給你保存著,完成了任務我再給你。”
老鬆的眼裏似乎伸出了一隻手,晃了兩晃又縮了回去:“不急不急,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