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勝聽不進去這些話,機械地幹了一杯,顫抖著手,不停地摩挲孫明的肩膀,心裏異樣的痛。
幹了這杯酒,孫明好象很興奮,抬手推了廣勝一把:“去去,一邊玩兒去,我跟祥哥再喝一杯!”
董啟祥把手擋著眼睛,衝關凱使了個眼色,用另一隻手端起酒杯:“哈哈,痛快!幹了!”
關凱離開座位,站到門口打了一個電話,回來附在董啟祥耳邊說:“祥哥,我的人去了,一切正常。”
董啟祥點點頭:“讓他走吧……嗬嗬,弟妹,再來一杯!”
關凱剛要動身,廣勝一把將他拽到椅子上,回身拍拍孫明的後背:“明明,你陪祥哥喝幾杯,我出去一下。”
“常青,”坐在燈光昏暗的隔壁,廣勝瞪著沮喪地坐在角落裏的常青說,“我真不理解你,你幹這個事兒感覺有意思嗎?”
“哥哥,怎麼說呢?”常青搖了搖頭,“本來我以為你會……唉,我太衝動了……沒嚇著嫂子吧?”
“那倒沒有……”廣勝心裏很亂,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停頓了一會兒,喃喃地說,“兄弟,這事兒就先這麼樣了,以後咱們還是好兄弟,你也別太難受了,人嘛,就這樣……再說,你是跟凱子玩起來的,你做的那些事情……”
“勝哥,別說了,”常青抬起頭來,眼睛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凶光,“你了解他嗎?誰好誰壞,我分得清。”
廣勝遞給他一根煙,邊給他點煙邊說:“兄弟,別的我不想多說,我隻奉勸你一句:做什麼事情要拍拍自己的良心。”
常青猛吸了一口煙,劇烈的咳嗽讓他語不成句:“勝哥,這話……我知道,你放心好了……我,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常青,你還是別在街麵上玩了,哪怕暫時……你樹敵太多。”
“勝哥,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跟你不一樣。”
“你不聽我的就算了……但你最好收斂一些。”
“這我知道。勝哥,我可以走了嗎?”
“你走吧,”廣勝站起來,對站在門口的小韓說,“讓他老婆過來扶他!”伸手攙起正艱難地想站起來的常青,“常青,記住了:別再打擾我了,我想過幾年平靜日子。”
“不會了勝哥,”常青的聲音有點發抖,淚汪汪地盯著廣勝,“你真讓我感動,哥哥……”
常青的女人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小心翼翼地攙著渾身痙攣的常青,不住地埋怨:“又喝多了,整天喝、喝!”
常青似乎急於邁出這間屋子,用力揪著女人的肩膀:“少叨叨……沒喝多。”
經過董啟祥的房間時,廣勝聽到裏麵傳出孫明的聲音:“凱子,給你大姐添酒!”
廣勝笑了笑:又他媽開始了。
看著常青佝僂的背影,廣勝一時陷入了沉思,難道這也是一種生活?
“想什麼呐?”關凱推門出來,把廣勝的手機往廣勝手裏一杵,“你的電話!常青走了?”
“凱子,我怎麼覺得常青挺可憐的?”廣勝接過電話,把眉頭皺得如同一隻攥緊了的拳頭。
“誰不可憐?”關凱嘬了一下牙花子,噗地吐出一塊肉渣,“有膽量在社會上混,就別他媽怕可憐!”
“說的也是……”廣勝感覺身上驀然起了一股寒意,訕笑著接起了電話:“誰?”
“我!老胡……”朱勝利淒慘的聲音傳了過來,“廣勝啊,你在哪裏?”
“我操!”廣勝猛地顫抖了一下,“差點忘了這個岔……老胡,剛才發生了什麼?快說!”聽著聽著,廣勝的眼睛就冒出了火光,“你在那兒等著,別動!我馬上過去!”一把揪過了還站在一邊發愣的小韓,“快!快去追常青!別讓他跑了!”
關凱一下子緊張起來,一把揪住了廣勝的手腕:“怎麼了?!”
廣勝拉著關凱離開了門口:“健平被常青的人拉走了……”
(六)
小韓氣喘籲籲地跑了上來,廣勝一看他的表情,明白他沒有追上常青,不由得蹲在了地下。
關凱上前推了他一把:“還楞著幹什麼?去追呀!”
小韓攤攤手:“追什麼追?早沒影了。”
關凱猛地朝牆搗了一拳,回身抓緊廣勝發抖的肩膀,用力搖晃了兩下:“勝哥,別擔心。這事跟你無關,健平是因為我才這樣的,我會處理好這件事情的,我估計常青暫時還不敢把健平怎麼樣……”鬆開手,抓過廣勝的手機,快速撥了一個號碼,“林子,夜總會那邊安頓好了嗎?好,你馬上帶人出來,凡是常青可能落腳的地方,都給我派人盯著!見到他,別動手也別叨叨別的,就讓他在那兒等著,然後通知我……好了,去吧。”
廣勝盯著關凱,嗓子裏發出的聲音猶如困獸:“凱子,你聽著,健平出了一點事情,我跟你沒完!”
關凱苦笑了一聲:“哥哥,別那麼緊張……也許是健平自己願意跟他們走的呢,還他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
廣勝斜著眼睛瞄了關凱一陣,扭頭就走。
“勝哥,你要去哪裏?”關凱一把拉住了廣勝。
“我去找朱勝利,”廣勝停住腳步,伸手拍拍關凱的胳膊,“別擔心,我馬上回來。”
這是一個很美的夜晚,月亮是蘭色的,蘭色的月亮把天空映照得像寧靜的深海。
廣勝走到一輛桑塔納旁邊敲了敲車窗,裏麵下來一個人問廣勝幹什麼,廣勝說我是陳廣勝,那個人馬上招呼車上的人下來,對廣勝說:哥哥要用車?廣勝沒有說話,直接坐到了駕駛室。
在財經學校門口一個臭氣熏天的垃圾箱旁邊,廣勝找到了瑟瑟發抖的朱勝利。廣勝過去拉他的時候,朱勝利仿佛窮苦百姓見到了八路軍,一把摟住廣勝放聲大哭:“廣勝,你可來了……怎麼會這樣?廣勝,我沒幹傷天害理的事呀……”
廣勝的心裏一陣煩躁,一晃身子把他甩了個趔趄:“你他媽的還有臉哭?告訴我,你是怎麼把孫明叫出來的?!”
朱勝利的腿哆嗦得不成樣子,後退幾步抱住了一棵樹幹:“廣勝,我受不了了啊……你打我一頓吧。”
“先別廢話!健平呢?”
“不知道……可能跟孫明在一塊吧?是我打電話讓他帶孫明一起出來的……”
“我操!你行啊,你他媽真行啊……”廣勝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兩耳嗡嗡作響。
“廣勝,我讓他們打怕了啊……你不知道那個陣勢!槍……烏黑的槍啊……他們用槍把子砸我的腦袋,用刀子頂著我的脖子……還要去我媽那裏殺人……我害怕,我他媽真害怕呀……”朱勝利的聲音時斷時續,像被滾燙的稀飯燙著了嗓子眼。
借著微弱的燈光,廣勝發現朱勝利的腮幫子扭曲成了一個冬瓜,不由得一陣心酸。他知道,朱勝利沒有受到折磨是不會幹這樣的事情的。廣勝把嘴裏的煙頭噗地吐到朱勝利的臉上:“跟我走!真他媽沒出息。”
朱勝利躲在樹後,遲遲不敢移動腳步:“廣勝,你要帶我去哪裏?你不會因為這個跟我翻臉吧?”
廣勝慢慢走上前,拉過朱勝利的手輕輕摩挲了兩下:“老胡,別想那麼多……走吧,我請你喝點。”
朱勝利牽著廣勝的衣袖,從樹後轉出來:“孫明呢?她沒事吧?廣勝……我,我他媽真不是人……”
車開得飛快,寒風從車窗裏撲進來,直刺廣勝的脖頸,廣勝沒有感覺到冷,他把脖子挺得很直,猶如一尊雕塑。朱勝利摸著腫脹的臉,不停地念叨:他們真狠啊,我到底做了什麼……廣勝沒有說話,嘴角上的冷意讓他看起來像一隻狼。寒風將廣勝的頭發吹得獵獵作響,他的腦子似乎也在發出哢嚓哢嚓的響聲,往日情景在他的腦海裏急速閃過……
一個服務員見廣勝領著一個滿臉是血的人上來,掩著嘴巴貼到了牆上。廣勝順手從她的大襟上抽出一條手絹,拽著朱勝利進了洗手間。朱勝利彎著腰在那裏洗臉的時候,廣勝倚在門口點了一根煙,眯著眼睛慢慢抽了兩口,踱過來拍了拍朱勝利的後背:“老胡,沒想到讓你跟著我受了這麼大的驚嚇……孫明沒事兒,她在這兒喝酒呢。”
朱勝利忽地直起腰來:“真的?!謝天謝地……你不知道我有多麼的擔心……我害怕,我他媽還後悔……是這麼回事……”
廣勝抬起袖口給他擦了幾下臉:“我知道怎麼回事了。沒事,這事兒攤在誰身上也這樣,我不埋怨你。”
出了洗手間,廣勝敲了敲小韓的房間,小韓出來,廣勝問:“你嫂子沒找我吧?”
“哈哈,還找呢?啥也顧不上了,跟祥哥他們拚上酒了。”
“那就好。陪你朱哥喝幾杯,呆會兒我過來跟你們喝。”
“廣勝,別走,”朱勝利可憐巴巴地拉住廣勝,“我是真嚇傻了,你先陪我喝點……”
廣勝笑了:“老胡,你真他媽好玩,”甩開手,往隔壁就走,“多喝兩杯,呆會兒我過來審問你個雞巴操的。”
(七)
孫明似乎是喝醉了,見廣勝回來,瞪著惺忪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廣勝一眼:“嘻嘻,俺家老頭回來了……來,靠我坐著!”
廣勝坐下,憐惜地摟了摟她的肩膀:“明明,少喝點兒。嗬嗬,注意美女形象要緊啊。”
孫明含混地嘟囔了一句:別叨叨了,你們在這兒幹什麼我都知道了……我又不是膘子。說完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廣勝朝董啟祥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你都跟孫明說了?董啟祥搖搖頭:……她很有腦子。廣勝脫下上衣給孫明披在身上,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小聲對董啟祥說:“祥哥,我都了解了,我那朋友確實讓他們給弄走了,你看這事兒怎麼辦?”
董啟祥坐到廣勝這邊,問廣勝那個叫健平的跟常青之間發生過什麼?廣勝簡單跟董啟祥說了一下在這之前發生的事情,董啟祥轉著酒杯沉吟了半晌,把臉拉成了絲瓜的模樣:“常青敢這樣辦,肯定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這事估計沒完。如果今晚找不著他,有可能會出事兒……這樣吧,你再發動你的弟兄四處找找,實在找不著我跟公安的夥計說說,讓他們想辦法。”
廣勝一把抓住了董啟祥的手:“祥哥,找公安幹什麼?那不亂套了嗎?”
董啟祥把手抽回去,輕聲笑了:“兄弟,你的腦子還停留在五年前啊……嗬嗬,不跟你說了。”
關凱插話道:“祥哥,最好你先別走這一步,我盡量想辦法找到他。”
董啟祥乜了關凱一眼:“也是,人家是為你惹得麻煩嘛。”
廣勝掏出手機又給常青撥了一個電話,那邊已經關了機。廣勝盯著手機有點發傻,兩腿不停地顫抖。關凱按住了廣勝的腿:“勝哥,別擔心,我估計常青還不至於馬上就對健平下手,很可能是想利用健平再跟咱們談點什麼條件。”
廣勝猛地把腿伸直了,關凱閃了一下,尷尬地笑了:“勝哥,別這樣啊,咱們不是都在想辦法嗎?”
廣勝不再搭理他,轉頭對董啟祥說:“你覺得剛才凱子說的對嗎?”
董啟祥好象有點厭煩了,怏怏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廣勝啊,緊張什麼呢?在社會上混,什麼事情都要沉得住氣,天塌不下來的……凱子說的有啥道理?談啥條件?人家這就是要報仇呢。談條件的話,他就不到這裏來了。好了,不是我說你們,就你們這點‘抻頭’還他媽玩社會呢,趁早收拾鋪蓋回家看孩子去……”垂下頭摩挲著頭皮,自言自語,“也怪了,常青這小子也忒他媽大膽了,我還在這兒呢,他就敢弄這個……就他媽這腦子也能混起來?”抬起頭問關凱,“凱子,這個常青不會是個一根筋似的‘猛子將’吧?”
“沒錯,他就是這種人,”關凱回答得有些無奈,“這個人基本算個畜生……上次在後海開仗,我被他們堵在一個死胡同裏,這小子拿槍頂著一個小夥計,非讓人家用刀桶我的肚子,那夥計嚇得直往後退,他竟然朝人家腿上開了一槍!”
“然後你就打死人了?”董啟祥斜了他一眼,“這事兒我知道,唉,你們這些人呐……不說這個了,以後多動點腦子吧。”
關凱偷偷看了廣勝一眼,轉臉對董啟祥說:“祥哥,我主要是害怕常青來不及了會做出魚死網破的事情來……”
聽了這話,廣勝的腦海驀然閃過黃三猙獰的臉,猛地打了一個激靈:“住口!沒有什麼可怕的!”
關凱笑得很曖昧:“哈哈哈,我說過害怕了嗎?我沒打死人,打死人的早進了監獄啦!我怕什麼?你說呢?勝哥?”
董啟祥撐著桌子站起來:“好了兄弟們,說這些沒意思。今天就這樣了,以後有什麼問題再說吧,我先回去了。”
關凱繞過廣勝拉董啟祥坐下:“別急呀祥哥,這事我還得再請教請教你,你說我把常青趕跑了,下一步是不是應該跟張隊、李所他們打個招呼?適當時候和他們一起坐坐?要知道這半年來,我跟他們生疏得很呢。”
“兄弟,記住這個道理,”董啟祥開始穿衣服,“他們才是真正的黑社會,平衡戰術你懂不懂?這幫人最善於搞平衡,一旦平衡打破了,就找軟柿子捏!現在誰是軟柿子?你?常青?哈哈,慢慢來吧,以後他們找你的時候你再上供吧。好了,就這樣!我走了……”說完從褲兜裏摸出廣勝槍裏的那兩顆子彈,輕輕放在桌子上,眼睛閃過一絲寒光。
廣勝把子彈壓回槍裏,抓起酒杯幹了,掂著槍問關凱:“把槍送給我行嗎?”
關凱沒有說話,接過槍給廣勝掖進褲帶。
送走董啟祥,廣勝拉著關凱去了隔壁,朱勝利平靜了許多,邊喝酒邊把事情經過對廣勝說了一遍:一個小時以前,朱勝利從老歪那裏喝酒回來,走到自己家門口剛打開門就被兩個人推了進去……以後發生的事情廣勝明白了。關凱盯著朱勝利看了一陣,麵色陰鬱地問:他們長什麼樣?朱勝利搓著頭皮好一頓尋思:拿刀的那個是個大板牙,好象拿槍的那個是個獨眼……讓我仔細想想……對了,那個人有隻眼睛是個玻璃球!關凱抓起一個酒杯啪地摔在了地下:這個雜碎!廣勝問:這兩個人是誰?關凱把手裏的煙頭猛地戳在一盤菜裏:你不認識,那是兩個心狠手辣的雜碎!聽了這話,廣勝心裏涼颼颼的。
“凱子,咱們一定要找到健平,”廣勝的心懸到了嗓子眼裏,“不然我跟自己的良心交代不過去……”
“勝哥,你放心!健平出了一點事情,我就親手殺了常青!”
“別賭那麼大的咒,這話我聽了難受。”廣勝斜了關凱一眼,誰知道你他媽是怎麼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