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從中午就開始下,一直下到了傍晚,人走在路上幾乎看不見,天上、街道上全是雪。廣勝和關凱縮著脖子往廣勝家走。關凱在廣勝家已經住了將近一個月了,兩個人幾乎天天喝酒。關凱好象受了刺激,常常是邊喝酒邊不停地嘮叨廣勝的不是,說廣勝現在不象個男人,自己當年的地盤不明不白的被人搶走了,連句話也不敢說,自己的老婆被別人拐跑了,也不知道去找人搶回來……一般廣勝會傻笑兩聲,任由他絮叨。這時候的廣勝瘦得像個猴子,手裏提溜著兩瓶劣質白酒,一言不發地悶頭走路。關凱的懷裏揣著一隻滾燙的燒雞,不時嘮叨一句:勝哥,你得出山。廣勝裝做沒聽見,呼呼地往外吹白色的熱氣,熱氣融化了飄在臉上的雪花,變成了清水掛在幾天沒刮的胡子上,像零散的鼻涕。
孫明打從那天走了,就再也沒回來過。廣勝打了無數次電話,她就是不接,去商場找她,她一見廣勝來了,就像兔子見了狼,撒腿就跑了個沒影。無奈,廣勝就去找賈靜,賈靜把廣勝好一頓數落,答應廣勝幫他說說,盡量緩解兩個人的關係,最後囑咐廣勝不要再說那些傷人心的話了,孫明不是那樣的人,廣勝唯唯稱是。從賈靜那裏回來的路上,廣勝低著頭忿忿地想:她怎麼不是那樣的人?我都看見兩回了……廣勝的腦子麻木得像裝了一腦瓜糨糊,不知道跟孫明的路應該怎樣走下去,他隻認準了一個理,不管怎麼樣,我都要跟她結婚。有時候,廣勝讓關凱嘮叨煩了,會大叫一聲:閉嘴!我從來就沒有過什麼地盤,我也沒有什麼老婆!關凱揶揄道,那孫明是誰?廣勝瞪著醉眼回答:那是個賣逼的,我早就不要她啦。說完了就趴在窗上往外看,目光像浮在波浪裏的海蟄,漂來蕩去沒有什麼目標。
海岸廣告公司徹底倒閉了。廣勝好歹把膠州的那筆錢掙回來,一次性跟老呂結了帳,剩下的大部分交給了交警隊。那個傷號其實已經好了,可就是賴在醫院不走,朱勝利帶人裝成黑社會的人去嚇唬他,他也不走,非要等到傷殘鑒定下來,他拿到錢才走。廣勝累了,交給朱勝利一點錢,讓他去處理這件事,自己便把公司關了門。解散的那天,張屐哭得一塌糊塗,把廣勝給他發的工資揚了個滿天飛,像個瘋子一樣高唱著京劇,揚長而去。王彩娥沒有參加那天的散夥宴,聽說她老早就被趙玉明領走了。廣勝想,看來以後隻好找個合適的機會,把公司賣了,興許能值個三萬兩萬的……就這樣,廣勝像冬眠一樣,回家臥起來了。
廣勝家的門口因為是在一個露天的走廊上,所以門口積滿了厚厚的一堆雪,兩個人上來以後,廣勝把兩瓶酒插在雪堆裏,從褲帶上解下鑰匙來開門。鑰匙在鎖眼裏剛轉了一圈,廣勝就停住了:孫明回來過!
孫明有這個習慣,關門的時候肯定要將門再鎖上一圈,她認為那樣更安全一些。此刻,廣勝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快速地打開了門,果然!屋裏明顯的收拾過了,以前沒有收拾的碗筷、酒瓶子全沒有了。廣勝顧不得在墊子上蹭蹭鞋底,疾步衝進了臥室:“明明!明明!”聲音像摔在地上的一麵鑼。
“真他媽神經……”關凱關好了門,仰麵躺到了床上,“想老婆想成膘子了?家裏臭得要命,哪像有個女人的樣子?”
廣勝挨個房間看了看,確信沒人,這才沮喪地回來,坐在沙發上,一聲不吭地點上了一根煙。
停了一會兒,廣勝給孫明撥電話——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勝哥,我就納了悶了,”關凱甕聲甕氣地說,“前兩天跟著你的那個叫什麼小嬌的姑娘多好?你怎麼……”
“凱子,你不覺得你這話說多了嗎?”廣勝發火了,“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哪個好?”
確實,這幾天石小嬌經常來找廣勝。廣勝一度很激動,甚至想:小嬌比孫明年輕也比孫明漂亮,我幹脆跟石小嬌開始吧。可是,真正開始接觸,廣勝就有一種很累的感覺,她太小了,稚嫩得像個兒童。有一次,廣勝喝醉了,直接把她抱到了床上,伸手來解她的褲帶,石小嬌竟哆嗦成了一隻寒風中的羔羊,紮煞著雙手,隻顧伸出尖尖的舌頭來舔廣勝的臉。廣勝借著酒勁來摸她的下身,她突然哭成了一個淚人:勝哥,我是你的人了,你可要一輩子對我好……廣勝突然就消了酒,這事兒有那麼嚴重嗎?廣勝抽出手來,一時感覺很茫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對待她,站在床下呆了片刻,隻這片刻,廣勝就把自己呆成了一個性無能者。廣勝將她抱在懷裏,像抱著一個嬰兒那樣,在屋裏轉了好幾圈,直到掉在腳下的褲子把自己絆倒,他才清醒了許多,摟著跌在地下的石小嬌哭了。他哭得很傷心,不知道究竟因為什麼,反正是淚雨滂沱……從那以後,廣勝徹底把石小嬌當成了自己的妹妹,再也沒有別的非分之想。今天一早,石小嬌又給廣勝打電話:勝哥,我想你了。廣勝裝做沒聽清楚,大聲呼喊:喂,喂!明明嗎?大聲點兒,我聽不清楚……石小嬌在那頭嚶嚶地哭。
廣勝歎了一口氣,搖搖頭又來摸電話,忽然發覺自己不知道要打給誰,一下子怔在那裏。
關凱鞋也沒脫,直接盤腿坐在了床上,嘴裏嘟囔了一句什麼,扒拉開廣勝的手,自己來摸放在床頭櫃上的電話。
廣勝回過神來,斜了他一眼:“凱子,以後你打電話最好用你自己的,我說過多少遍了?你跟常青的事情我不想攙和,你老用我的電話跟你的夥計聯係,這不是害我嗎?你聯係的那些人沒他媽一個好鳥,我害怕以後常青找我的麻煩。”
關凱拍了一下腦門:“哦哦哦,我錯了!”翻身跳下床,一步竄出門去,“他媽的,酒還忘拿進來了。”
廣勝看著他的背影,恨恨地哧了一下鼻子:“你他媽想什麼我還不知道?你就是想把我也拉進來呢。”
關凱站在門口,邊用牙齒咬著酒瓶蓋邊笑道:“勝哥,你一點也不膘啊……誰說你膘,我跟他翻臉。”
廣勝站起來,把他往外屋推:“出去,出去,在外麵喝,這是我跟我老婆的臥室。”
廣勝去廚房找了一個幹淨的盤子,把燒雞一塊一塊的往盤子裏撕,關凱又在電話裏跟誰嘮上了:“啊啊,我知道了,你給我盯好了……就這幾天,我在哪兒千萬別告訴別人。誰?勝哥啊,操!你連勝哥都不知道?陳廣勝,勝哥啊……”
廣勝劈手奪過電話,啪地給他關上了,把手機往地下一丟:“凱子我告訴你,你這些逼事兒再他媽叨叨我……”
關凱伸腳把手機踢出去老遠,嘿嘿笑了兩聲:“勝哥,我這不是給你‘造’名聲嘛。好好,喝酒。”
喝著酒,關凱又嘮叨上了,無非就是讓廣勝幫他拉幾個弟兄,再親自出麵找找胡四他們,他要跟常青拚個你死我活,將失去的地盤奪回來,然後讓廣勝當老大,他給廣勝跟班,弟兄們大幹一場雲雲……廣勝想:去你的吧!當初還不是因為你跟常青合夥掂對我,我才落了個灰頭土臉的下場?當初我讓你幫幫老杜,你他娘的幹什麼去了?廣勝越想越不是個滋味,幹脆拿了一隻雞腿一杯酒,自各兒倚到牆跟上喝去了。關凱見他悶悶不樂的樣子,便也不再說這些了,咕咚咕咚地猛灌酒。偶爾來上一句:殺你個人仰馬翻!廣勝喝得很慢,腦子裏老是在想著孫明,他斷定,孫明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