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科長好象也是個爽快人,一仰脖子幹了一杯啤酒,抹抹嘴道:“談不上什麼麻煩!關鍵是你得先把病人給我照顧好了,別缺了人家的醫藥費,以後的事情就好說了。現場我去勘察過了,按說你應該付全部責任,不過……”
“不過什麼不過?”趙玉明接口道,“對方也有錯誤,是他的車接觸的受害人。”
“老趙,你不懂就不要瞎攙和了,”李科長笑了笑,“我說的‘不過’是指傷者站的位置有問題,不關人家對方車的事兒!這事兒我會處理的。來,廣勝別緊張,喝酒吧。”
趙玉明用胳膊肘捅了捅李科長:“那我真的不管了,你看著辦!需要錢找陳廣勝。”
廣勝站起來敬了李科長一杯:“李科長,錢我明天送到交警大隊,以後的費用我再想辦法……車怎麼辦?”
李科長告訴廣勝,車已經給拖到汽修廠去了,以後找保險公司定損就可以了,將來這些費用大部分都由保險公司出。廣勝的心裏塌實了許多,接連喝了好幾杯啤酒,借著酒勁把趙玉明扯到外間,問他,老趙你打譜怎麼處理我?趙玉明悻悻地說,修車的費用算我的,人的費用算你的,以後保險公司把錢賠下來咱們再細分。廣勝狠了狠心:老趙,明天這一萬你先墊上,以後的事全算我的成不?趙玉明陰笑道,咱們都是爺們,就這麼定了,我拿一萬,以後我就不管了!廣勝興奮地摟了他一把:老趙義氣!這樣,等保險公司把錢賠下來,我一分不要,全歸你!趙玉明輕聲說,明天我去打理一下保險公司的人,交警這麵也由我打理,這事兒誰也不能告訴,這可是犯法的事情!你就不用插手了,好好想辦法對付傷員吧。廣勝說,傷員這頭你不必心事,我砸鍋賣鐵也要把他辦好了。趙玉明沉默了一會兒,抬頭問廣勝:我出門這兩天,王彩娥沒什麼事兒吧?廣勝笑道,我給你照顧得比他媽太後還舒服呢。趙玉明冷笑一聲:是嗎?誰是老歪?廣勝心裏罵了一聲,王彩娥真他媽嘴快!尷尬地笑道,管他是誰,總之沒事兒就是了。趙玉明盯著廣勝看了一陣,不再說話,轉身回了單間。
單間裏,李科長正興致勃勃地跟朱勝利劃拳,好象被朱勝利灌得不輕,一個勁地吆喝再來。
見趙玉明回來了,王彩娥綿羊一樣地偎在了趙玉明的懷裏。
“廣勝,剛才來了一個你的電話,”朱勝利停下劃拳,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手機,“一個女的,聲音真他媽好聽。”
“喂,小嬌嗎?我是陳廣勝。”廣勝照那個號碼撥了過去。
石小嬌在那頭很緊張地問廣勝,事情處理的怎麼樣了?廣勝告訴她沒什麼大事兒,正跟交警隊的人吃飯呢。石小嬌很內疚,一個勁地說對不起,好象哭了,廣勝笑著說,沒事兒的,放心上你的班吧,哥哥我有福,啥事兒都能逢凶化吉……手機快沒電了,我掛啦。石小嬌放了聲:勝哥,萬一出點兒什麼事情,我可怎麼辦呀……廣勝輕輕掛了電話。
送走了醉醺醺的李科長,趙玉明回來很嚴肅地對廣勝說:“廣勝,話我都說的差不多了,後麵的事情你應該很明白怎麼做。說實話,這事兒也就是你辦的,換了任何人我不會這樣做的!我趙玉明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虧……都回去好好想想吧。”
聽了這話,廣勝的心裏很不是滋味,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嘴裏唔唔了兩聲,隻管低頭喝酒。
朱勝利紅著臉說:“趙總,話也不能這樣說,車是你的吧?”
趙玉明啪地摔了一個杯子:“你要這樣說話,還算是個人嗎?!我來問你,你開車出去是辦公事還是辦私事?辦公事算我的!辦私事就他媽應該你全部賠償!懂不懂你?還他媽跟我叨叨些這個,我對你們怎麼樣?我他媽……”
廣勝騰地站起來,隔著桌子扇了朱勝利一巴掌:“去你媽的!你給我滾出去!”
朱勝利楞住了,用手指著廣勝,半晌說不出話來,趙玉明一把將王彩娥拽了一個趔趄:“走!全他媽雜碎!”
廣勝橫身擋住了趙玉明:“老趙,別生氣!我再跟你聊聊。”
趙玉明一扒拉廣勝,氣橫橫地說:“你不用擔心,該做的我都會做!這事兒完了以後,咱們各走各的道兒!”
廣勝還想再說點什麼,趙玉明已經拉著王彩娥擠出門去。
“老胡,對不起……”廣勝呆呆地站在門口,看著一臉委屈的朱勝利,“剛才我犯糊塗了。”
“好了,好了,”朱勝利喃喃地說,“我知道你心裏難受……不要緊,我受得了。”
廣勝繞過椅子走過來,把雙手搭在朱勝利的肩膀上,用力捏了捏:“好兄弟!”
朱勝利抬起手來,把廣勝的手拿下來,輕輕搖了搖頭,端起桌子上一杯沒喝完的酒,閉著眼睛灌了一大口,悶頭喘了幾口粗氣,看也不看廣勝,徑自走到門口,咧著嗓子吆喝了一聲:“老轉!打包!”
廣勝頹然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李老師躡手躡腳地閃進來,動作麻利地往一隻塑料袋裏倒著剩菜,朱勝利罵了一句:你他娘的會幹活嗎?分開倒!你以為這是喂豬呀!廣勝下意識地站起來,幫李老師倒菜。朱勝利嘿嘿笑著,湊近廣勝的肩膀說:“你很勤快啊,看不出來……這是我的,我要拿回家自己吃,你忙的什麼勁?”
廣勝沒有抬頭:“咱倆一起去你家,我要好好的給你陪個不是。”
朱勝利笑了:“廣勝,沒什麼……我也喝多了,別去我家了,我把房子租出去了,我現在跟我媽住一塊。”
“那就到我那兒去,我那裏還有幾瓶白酒,咱們整點兒白的。”
“好,”朱勝利好象很高興,“讓孫明陪我喝!我他媽也要吃個花酒!”
“孫明?操!你不說我還忘了,”廣勝把幾隻塑料袋係在一起,掂了掂遞給朱勝利,摸出手機給孫明打電話,“喂,明明嗎?你在那兒呢?”
“我在賈靜家吃飯呢,有事兒嗎?”孫明的聲音懶洋洋的,讓廣勝有一種很溫暖的感覺。
“別吃了,回家!咱們家來客人了。”
“好吧,一會兒我回去。”
“奇怪……也不問問客人是誰。”廣勝掛了電話,歪頭對李老師說,“這個帳先記著,過兩天我來結。”
(三)
雨後的夜晚很涼爽,天上有幾顆星星在眨眼。
朱勝利打著酒嗝站在門口招手打車,廣勝過去拉了他一把:“你他媽發財了?窮得快要尿血了,還他媽打車呀?走路!”
朱勝利推開廣勝,繼續招手:“你絕對是個傻逼!越困難越應該紮起架子來!窮人怎麼了?窮人也要有車坐。”
廣勝上前用胳膊夾著他的腦袋,一步跨上了人行道:“你他媽的真不會過日子,有那七塊錢買兩瓶啤酒喝多好?”
朱勝利無奈,從廣勝的胳膊裏掙出腦袋,怏怏地說:“操他媽,跟著你算是倒黴透了,好日子沒過一天!”
“老胡,你還別這麼說,”廣勝點上兩根煙,遞給朱勝利一根,“我找人算過了,人家說我今年有道坎,過了這道坎就好了……也就是說,過了這道坎我肯定能成大氣候!我琢磨著,這道坎就是出這次車禍,這不?眼看就要過去了。”
朱勝利哈哈大笑:“你還信這個呀?你忘了我算的那一卦了?就是我操那個白虎的事兒呀……青龍操白虎,十年倒運氣!他說,我這個輕,就兩年,怎麼樣了還?這都他媽兩年半了,我越混越差!所以呀,別信!該怎麼著就怎麼著,沒用。”
“我跟你不一樣啊,”廣勝拍了拍胸脯,“我以前遭的罪比你多呀,我勞改!我被人打!我……反正,我應該享福了!”
“你還享福啊,”朱勝利緊攆兩步趕上廣勝,“你享福享得夠多的啦!別的不說,你就說孫明吧。”朱勝利突然停住了說話,一把將廣勝拉到黑影裏,用手指著一家飯店的門口,急匆匆地說,“別說話!孫明!”
孫明?!孫明怎麼會在這裏?廣勝把朱勝利拽到身後,定睛看去——果然!孫明依偎在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身邊,邊細聲說著話邊往門口停著的一輛紅色轎車走去。廣勝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他媽的!果然證實了我的判斷,她背後還真的有人了……朱勝利生怕廣勝失去理智,緊緊地抱住廣勝的腰,促聲說:“別衝動!看看他們要去哪裏?”
廣勝跺了他的腳麵子一腳:“撒手!誰他媽衝動了?我就是想看他們要去哪裏呢。”
廣勝彈著被菜湯弄髒了的褲腿,心想,還他媽衝動呢,我早過了衝動的年齡了。
“廣勝,那男的你見過嗎?”朱勝利盯著正在開車門的中年人問廣勝。
“沒見過……”廣勝把眼睛睜得像兩隻燈泡,“媽的,好好給我記住了!我要他的命!”
“又來了,”朱勝利捏了廣勝的胳膊一下,“那天我是怎麼勸你的?咱們不要命,要錢!這小逼這樣了,拉倒算完。”
廣勝有些糊塗了,什麼命呀錢呀的?我什麼都不要,我就要孫明……廣勝把腦袋極力地往前伸,像一隻雞要啄食的樣子——我要直搗匪窟,把他們從床上揪下來!然後,讓那男的給我磕頭,我再當著他的麵跟孫明做愛,完了以後我就大聲宣布:這是我的女人!我的!再然後……再然後,誰他媽知道什麼再然後?知道的給我站出來!
孫明被那人攙著進了轎車,廣勝似乎站不住了,不停地推朱勝利:別他媽磨蹭了,快去打個車,跟著她!朱勝利把盛菜的袋子往地下一丟,像一條狗一樣地竄上了路中間。廣勝抬腳將袋子踢出去老遠,鞋子灌滿了菜湯,一踩咕唧咕唧作響。
“跟上前麵的那輛車!”朱勝利坐在出租車的前麵,不住地催促司機。
“別太近了!”廣勝在後麵叮囑司機,“別跟丟了就行,不管他到那裏,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