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菊回身囑咐搬家公司的民工:“小心點,別把鋦油機碰壞了。”
“阿菊,別這樣,再住一會兒不好嗎?”廣勝想哭,“我不是已經給阿德找人了嗎?他犯的事兒不大,很快就出來了。”
“勝哥,你不用管他了……”阿菊的眼淚簌簌地掉了出來,在地下砸成幾瓣,“沒用的。”
那天在千葉歌廳,廣勝一直躲在黑影裏不吭聲,終於還是被阿菊看見了。阿菊似乎很麻木,衝廣勝淺淺地笑了一聲,勝哥也來了?廣勝忍不住把她叫到了洗手間。阿菊告訴他,阿德騎著摩托車在街上搶行人的包被抓了現行,在看守所押著呢。廣勝說,那你就來幹這個?阿菊打開廣勝捏著她肩膀的手,幹這個不好嗎?你不是也經常來嗎?我們在給你帶來歡樂呢。廣勝心亂如麻,你怎麼能這樣?你是一個好姑娘……你不知道?阿菊閃了閃,我早在這裏幹呢,還出台陪睡。廣勝不相信,你很缺錢嗎?阿菊哭了,我弟弟考上大學了,要學費,我爸爸幹不動活兒啦……地也被日本人開的工廠劃走了。
阿菊,好好活……看著漸漸遠去的貨車,廣勝欲哭無淚。
晚飯沒吃,廣勝昏睡到了寂靜的夜晚。似乎有幾滴殘淚還掛在臉上,躺在昏暗的床上,廣勝大睜著空洞的雙眼在想,人活在這世上都有自己生活的路,阿菊的路在哪裏?我自己的路又在哪裏呢?這世界應該有我的一個位置,正如我始終相信有一個人站在遠處靜靜地等我,可我不知道怎麼走才能夠到達,也許在我剛開始走的時候就已經錯過了。廣勝想,骨子裏我是一個嚴肅的人,可現實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讓我嚴肅的對待,我該如何走完下一站的路程?廣勝坐起來,趴到窗前,漫無目的地看著遠處曾經熙攘的街道。此時夜已深了,人群散盡,車也蟄伏,璀璨的路燈發出華美的光影,月亮已經沒了光彩。
看晚星多明亮,
閃耀著金光,
看小船多美麗,
漂浮海麵上。
海麵上微風起,
微波在蕩漾,
看微波起伏,
隨輕風蕩漾……
在這黎明之前,
請來我船上。
快來吧快來吧,
我的小船呐,
桑塔露其亞,
桑塔露其亞……
千葉歌廳昏黃的燈光下,老歪在摟著阿菊放聲歌唱。
廣勝看見他穿著皮涼鞋的腳上,翹起很大的一塊死皮,像一把尖利的刀子。
送老歪去賓館的路上,老歪邊埋頭啃一位小姐的奶子邊埋怨廣勝,那個妹妹是你什麼人?還不讓我睡?廣勝笑了,她還真是我妹妹,幹姊妹呢……這個不好嗎?這個工夫地道,擅唱《後庭花》呢。那賤人吃吃地笑著,哥哥,嚐過冰火九重天的滋味嗎?給加點錢,我讓你舒服得找不著北。廣勝又塞了一百給她,伺候好了歪領導,我還給你發銀子。
到了賓館樓下,廣勝給了朱勝利五百塊錢:“老胡,這月的工資又他媽沒啦……悠著點玩兒,明天去公司報到。”
朱勝利接過錢,點點頭:“知道了,你早點歇著吧,我有數。”
天際驀然劃過一道閃電,隨著一聲悶雷,嘩地下起了瓢潑般的大雨。
廣勝站在淋漓的雨中一動不動,密集的雨點打得廣勝睜不開眼睛。
雨花飛濺的燈光下,一隻麻雀墜落一般從雨中斜過,落在朦朧的路燈上麵。
鬼魂一樣地走在空曠的街上,廣勝號啕大哭。
哭聲讓一輛黑色奧迪車放慢了速度。
“勝哥,你怎麼了?”賈靜站在了廣勝身邊,“這麼晚了你還不回家?”
“賈靜,嗬嗬,我在洗澡呢,”廣勝看了看轎車,“膀上大款了?”
“不是,是石總。我們剛出去陪了一個裝潢材料廠商,孫明也剛回家呢。”
他媽的,都是三陪!廣勝皺了一下眉頭,轉身衝進了滂沱的雨線。
此刻的廣勝,赤身坐在了樓頂,外表死水無瀾,心內波濤洶湧,萬家燈火,在他的腳下劇烈旋轉。
(三)
張屐蹲在地下往一個模子裏倒石膏水,廣勝坐在背後問他:“小拖,這樣能行嗎?人家大工廠都是流水線呢。”
張屐沒抬頭:“勝哥,他們那不叫藝術,一旦咱這個搞成功了,那在全市咱是第一名。”
廣勝替他擦著背上的汗水:“操,一個破玻璃鋼模特兒還那麼多講究?”
張屐停下了手:“勝哥,這你就不懂了,他們的模特兒沒有性格,你看咱這個……哦,現在還看不出來呢。反正我要把咱這個搞成一流的藝術品,將來成功了咱們都是大藝術家,咱不玩流水線那一套,沒感覺。就一個一個的來,不重樣兒!”
“廣勝,你來一下。”趙玉明站在門口朝廣勝勾了勾手。
坐在趙玉明辦公室,趙玉明指著一個麵色蠟黃的中年人對廣勝說:“這位是凱達霓虹燈製作公司的鄭經理,有一筆業務需要你跟他談談,我馬上要去廣州,這事兒就交給你了,”麵對中年人說,“鄭經理,你跟陳總說吧,我先走了。”
“老趙,什麼時候回來?”廣勝送他到門口問。
“差不多半個月吧,”趙玉明似乎很煩躁,“淨他媽逼事兒!王彩蛾也跟我一起去,你跟老牛看好了家,有事回來再說。”
回到屋裏,鄭經理好象很拘謹,直向廣勝敬煙,廣勝擺擺手:“不必客氣,什麼業務我還沒弄明白呢,你先說。”
鄭經理告訴他,金星製冷要在廠區樓頂上設八百平米的霓虹燈廣告,這業務是你們公司承攬的,趙總找到了他,讓他們公司負責製作,價格已經跟趙總談好了,其他的事情請陳總處理。廣勝問,連製作帶安裝,一平米多少錢?鄭經理說,還是老價格,六百。廣勝算了一下,這樣完了以後該付他四萬八千塊,公司能賺八萬多一點。吃不準,廣勝摸出手機撥通了趙玉明的電話,簡單說了情況,末了問,是這個價格嗎?是,趙玉明不耐煩了,廣勝,你就負責監工協調,別的不用打聽。
“陳總,中午一起坐坐?”鄭經理站起來。
“好啊,一起坐坐。”廣勝去那屋讓張屐歇了手。
坐在一家還算豪華的酒店裏,鄭經理打了一個電話,不大一會兒來了一位風姿綽約的女郎。
鄭經理介紹說:“這位是海岸廣告的陳總,陳總,這位是我們公司外聯部的毛小姐。”
“毛嬈嬈,”毛小姐閃著長長的睫毛,很大方地向廣勝伸出了手,“認識你很高興,陳總。”
“幸會幸會。”從毛嬈嬈指尖傳過的電流,讓廣勝的心驀然緊了一下。
張屐掃了毛嬈嬈一眼,態度很是不屑,臉轉向天花板上吊著的一架華麗的吊燈。鄭經理連忙介紹張屐,這是一位新銳雕塑家,新城區街頭的大型雕塑,大部分都是張先生設計的,張屐這才放下臉來,衝毛嬈嬈點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