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說什麼,好象還不知道我為什麼找他。”
“那就好,”健平把挽著的袖子放下來,“他不能當你的麵砸我吧?”
廣勝沒有言語,湊到窗前扒拉了一下窗簾。
外麵淅淅瀝瀝的小雨開始密集起來,細細的雨線被風一刮,亂得像霧。
玲子跑出去弓著身子在推大春的摩托車,一陣密集的雨點斜飛過來,立刻打濕了她的頭發。
廣勝回身指了指手腕,健平說四點半了。廣勝倚著窗台念叨上了,孫明好下班了……我估計今天下了班,她肯定能回家看我……健平的臉搭拉得老長,勝哥真是重色輕友,這種時候還惦記著自己的馬子。廣勝木著臉斜了他一眼,小逼孩子懂個屁,這叫愛情,學著點兒吧你。
玲子又衝出去收拾散落在地上一筐芹菜,一捆芹菜被風吹出去老遠。
玲子轉身飛快地攆過去,迎著雨。
一個迅雷炸響,陰霾的天空刷地劃過一道腰眼的閃電,天上亮了一下,頃刻又暗了下來。
(四)
燈突然滅了。一陣涼風夾著雨腥從敞開的窗口吹進來,室內昏暗得如同天幕。淋濕了的窗簾被風吹打在窗框上,發出噗噗的聲響。廣勝忽然覺得這聲音很熟悉,像當年他用一把生了鏽的刀子捅人時發出的聲音一樣難聽。廣勝走過去,把窗簾係成一個疙瘩,別在窗扇後麵。一陣雨斜紮進來,窗台上積滿了雨水,被昏暗的燈光一照,像一灘稀溜溜的血跡。
廣勝扒住窗欞,讓雨淋在自己的臉上,看著天外道道閃電,暗暗發誓,過了今晚,我再也不跟他們攙和了。
外麵響了兩聲汽車喇叭。健平忽地站了起來:“勝哥,來了!”
廣勝按下了他:“老實在屋裏呆著。”點了一根煙,起身出去了。
燈亮了。健平的腿忽然就有點哆嗦,像繃緊的猴皮筋被誰突然彈了一下。
“勝哥真客氣,有事兒在電話裏說就是了,還吃什麼飯?”是凱子的聲音。
健平站在門口,用力屏了一下呼吸,然後掀開了門簾:“凱哥你好!”
關凱站住了,撲拉了兩下水淋淋的腦袋,往上眥著眼睛:“我操!怎麼是你呀,剛來?”
健平局促地後退著讓進關凱:“來了有些時候了……這不,跟勝哥正嘮著呢。”
廣勝扒拉開健平:“一邊兒呆著去!”雙手搭著關凱的肩膀,把他按在椅子上,“我兄弟真他媽有派,混上轎車了都。”
關凱摸了摸下巴:“瞎混唄,哪有勝哥你好啊,沒有心事,光玩兒。”
廣勝自嘲道:“嗬嗬,社會‘閑’達啊咱這叫……怎麼,常青現在跟你玩兒啊?”
常青用一條濕毛巾擦著臉進來了:“哈哈,勝哥又在說我壞話了,啥叫跟他玩兒?我是他的保鏢。”
廣勝回身捅了他肚子一下:“好職業!”
關凱嗡聲嗡氣地說,我是他的保鏢還差不多,他都快成我爹了。三個人同時笑了,笑聲震得房頂有點哆嗦。
健平在黑影裏也咧了咧嘴。
包裏響起了一陣電話鈴聲,關凱拉開包,拿出手機“唔唔”了兩聲,把手機遞給了常青:“你跟他說。”
常青扔了毛巾接過手機,轉身出去。
“楞著幹什麼?”廣勝回頭橫了站在牆角的健平一眼,“招呼上菜!”
關凱胳膊肘支在桌子上,用手托著腮幫,笑眯眯地問廣勝:“勝哥,吃飯前你得先跟我說說,你找我有什麼事兒?我知道你這脾氣,沒事兒你是不會想起我來的。”
廣勝笑了:“凱子,你也太敏感了吧?廣勝就不能想自家兄弟了?什麼事兒?屁事沒有!”
關凱拉上了包鏈:“那我走了,家裏還有很多事情呢。”
“我操!真他媽沒‘抻頭’,”廣勝推了關凱一把,回頭瞄瞄門口,“看見健平了吧?”
“看見了,他怎麼了?”
“別急,”廣勝遞給關凱一根煙,啪地給他點上,“你手下是不是有個叫張興的?”
“操!你別說了勝哥,張興他老婆是讓健平給幹的啊?!”
“你不知道?”
“操!我哪知道?張興光說要跟他老婆打離婚,我也懶得去打聽,就他媽這麼個逼事兒呀?”
“那,張興放出風來說你要‘放挺’了健平?”
“去他媽的!閑得沒事幹了我,叫他進來,我問問他。”
健平早在外麵聽著呢,聞聲幽靈般閃了進來:“凱哥,我來了。”
“跪下!”關凱驀然色變,啪地把皮包摔在健平的腦袋上。
“凱哥我……”健平還沒說完,廣勝站起來,蹬著他的一條腿彎,一用力,健平單腿跪下了。
關凱突然笑了:“哈哈,勝哥真給我麵子!好了,起來吧,沒什麼大不了的。健平,凱哥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再說,咱們都跟勝哥不錯,勝哥的麵子我還能不給?張興說我要幹你,是實話!世上哪有不花錢的逼你操?嗬嗬,別他媽哆嗦啦,沒個男人樣……你跟‘波斯貓’的事兒我打聽過了,沒事兒!誰閑著逼也癢癢不是?不關你的事兒,張興雞巴不好使怨誰?”
這就結束了?健平有點不敢相信,兩腿還在簌簌發抖:“凱哥,你真的饒我了?”
“我已經說了!”關凱抱起了胳膊,用夾著煙的右手點著健平說,“兄弟,以後玩這個長點眼生,張興是我哥們兒。”
“放心凱哥,我再也不敢了……原先我也不知道張興跟著你玩兒,要不我哪敢?”
剛上好菜,常青進來了:“凱子,‘夜珍珠’哪裏出了點事兒,我過去看看,”轉向廣勝說,“勝哥,我先走一步,你們哥兒倆慢慢聊。完了我回來接凱子。”
關凱揮了揮手:“不用你接了,我自己打車回去。夜珍珠那邊讓他們趕緊‘上貨’!別他媽擠牙膏似的。”
“行。”常青轉身要走,關凱咋呼了一聲:“把勝哥的這點帳給結了!”
“咳!”廣勝感覺很受傷,起身推著常青就走,“拿人不當人嘛。”
廣勝把常青送到門口,回來訕笑道:“看看人家常青,當年淌著鼻涕的一個小孩……嘿,一下子長大了。”
關凱倒滿酒,碰了碰廣勝麵前的杯子:“哈哈,再大也沒咱勝哥大!幹了,哥哥。”
健平還在那裏木頭一樣地杵著,廣勝扳著他的腦袋按他坐下:“小子,先敬你凱哥一杯。”
外麵的風很大,嗚嗚的。間或有連綿的雷聲咕嚕咕嚕地滾過。就著沉悶的雷聲,屋裏喝得昏天黑地。
大哥永遠是大哥……廣勝的耳邊反複縈繞著這句話,不知道是誰在說。
廣勝覺得自己似乎是躺在冰涼的地板上,意識在黑暗的天上漫遊,寂靜裏穿越靜止的樹梢,如一隻飛舞的蝙蝠。